理性和原始之力之间的复杂关系读《神曲·炼狱篇》(第2/5页)

虽然最高理性排斥具体的世俗肉欲之爱,但永恒之爱又正是由这些肉欲之爱转化而来。肉欲之爱与理性在矛盾中相互搏斗又相互促进,推动爱欲的提升。所以理性只是相对来说是不动的,理性的真正实现其实是依仗于欲望不断对它的颠覆,否则理性便不成其为理性,只不过是种陈腐常规。反过来说,人正是依仗于理性来分辨自身的欲望是否导向永恒之爱。例如作为自由通道的守门人的伽图,便是这种忠于自由,忠于自己的冲动的典范,他身上所体现的理性精神,闪耀着启蒙的光芒。

那么人的追求究竟是盲目的还是清晰的呢?创造的境界是什么样的呢?应该说人处在盲目与清晰之间,创造的境界是种朦胧境界。在第二歌中是这样描述创造过程的:“我”在生命的海洋旁同那船上的天使相遇;天使用翅膀划动空气向“我”演示如何样创造(空虚中的自力更生);天使然后将幽灵们抛在陌生的海岸边;幽灵们进入实验的人生,并通过“我”重温了人间的爱;幽灵卡塞拉向“我”表白了那种排除肉体的爱,然后向“我”唱起了召唤灵感的歌;我心中创造激情高涨,浮吉尔和众幽灵也如此;然后老人猛喝一声,理性的鞭策使人们盲然奋力乱跑,却又都在冥冥之中将那神圣的山当作目标。这个过程再现了艺术之朦胧,并将理性与冲动在创造中的作用作了生动描绘。从生命汪洋大海中升起的理念之山,永恒地召唤着生命一次又一次奋起。

“在我们背后,那炎炎的红日,

它的光线被我的身体挡住,

就在我前面投下了我的影子。” [91]

这里说的是诗人在攀登中的情形。在理性光照之下,肉体转化为自我投影,人在对自我投影的分析中进入认识论,并体验认识方面的永恒的苦恼,即,人可以感到纯精神境界,但不能掌握它。所以人,在创造中从头至尾被朦胧的雾所笼罩;而追求清晰又是人的本性,于是一轮又一轮的突破没有止境……在分析自我之际,人的法宝是重返世俗的悲惨,在漆黑一团中体验真理之光。这样做时,他用不着去河里洗罪,他的“洗罪”就是听凭体内召唤努力向上攀爬,在蒙受圣光时投下阴影,通过肉体与光的交媾完成灵魂净化。从创作上来讲,就是排除理性分析,让生命力奔突,创造性地表演出世俗中的精神生活。

在炼狱中,幽灵们同在地狱一样,同样遭受着虚无感的折磨,同样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来自世俗的信息。区别只在于,理性的控制、观照的力在此更为强大了。而此地的幽灵的冤屈,大都是死不瞑目的冤屈,因此只要不死,人就要同理性较量,说出所谓“真情”。但真情到底是什么呢?真情是能够确定下来的东西吗?显然不是。唯其不是,人才要说,一边说一边超度灵魂。第五歌中那三个高贵的灵魂就是这样做的。那就像一种相向的运动:灵魂要向肉体找寄托;肉体要向灵魂皈依。三个灵魂的境遇都同样凄惨,却又同样抱着誓死申诉的决心。强大的理性以勿容置疑的“死”为先决条件挡在攀登的路上(因为幽灵已丧失了肉体),申诉的冲动则以拼“死”一搏的激愤发出声音。这是失去了肉体的“肉”的申诉,抽去了世俗意义的世俗表演,那双始终“观照”的眼睛无处不在。

在第六歌中,当“我”问浮吉尔,为什么明知祈祷改变不了天命还要祈祷时,浮吉尔的回答的大意是:天命不变,祈祷也要做。并说这是一个艰深的问题,只有俾德丽采可以解答。然而接下去作者在此处借“我”的口抒发了一大通激情,就像一个“另类”的祷告。“我”在这里抒发的并不是什么爱国激情,“我”抒发的是心灵的激情,这个心灵,就如同意大利的暴风雨,“我”唯有这样不断鞭挞、审问自己,才有获救的希望。这正是那高深的认识论所要求于“我”的,也是俾德丽采的心愿。“我”怒斥了人性的卑劣,肉体的不可救药之后,这新一轮的向“天命”的冲刺又把“我”带到了更高境界。此处的抒情就是对以上问题的答案的演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