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面风景读《神曲·地狱篇》(第2/4页)

浮吉尔对“我”所起的作用很像创作中的理性对于主体所起的作用。他决不跳出来指导具体事物,也不作任何解释,他只要求“我”一点,那就是无论多么恐怖,多么难以忍受也要继续自己的旅程,每时每刻睁大了眼睛去看,为什么呢?因为“我”的感觉是一切的关键,感觉发挥得越勇敢、越狂放,越能触及真理的内核。浮吉尔和“我”合在一起构成了自愿下地狱者的自由意志。那么人的理性又是从何而来呢?下面这几句话谈到了其起源:

天上有一位崇高的圣女,

她那么为那我差遣你去解除的障碍而悲悯,

她破除了那天上严厉的戒律。 [13]

也就是说人的崇高理性起源于同情心,严厉的戒律并不会真正伤害人,反而促使生命力继续爆发。当“我”已同整个世俗决裂,来到那狂暴的河流上同死亡搏斗之时,是对世俗、对人的深深的同情心挽救了“我”的生命,所以“我”才没有选择死亡,而是振作起来去探索那人性之谜。浮吉尔还告诉“我”,“我”的幸福就在即将到来的恐怖探索之中。如果说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是自由,我们接下去就要发现自由的真相了。

“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

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

从我,是走进永劫的人群的道路;

正义感动了我的‘至高的造物主’;

‘神圣的权力’,‘至尊的智慧’,

以及‘本初的爱’把我造成。

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

只有永恒的事物;而我永存:

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捐弃吧。” [14]

这便是诗人要追求的自由,即下地狱的自由。进入了这张可怕的大门的人被断掉了一切希望,从此只能站在同死亡接壤的疆界上不断进行那种凭空的创造,而永恒,则成了创造中的感悟与信念。那么这真理之城中的人性,又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呢?

这里喟叹,哀哭,和深层的号泣

响彻了无星的天空:

这在开初时使得我流泪。

奇怪的语言,可怖的叫喊,

痛苦的言词,愤怒的语调,

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还有掌击声,

合成了一股喧嚣,无休无止地

在那永远漆黑的空中转动,

如同旋风中的飞沙走石一样。 [15]

灵魂法庭的内部紧张得要爆炸,在这里正进行着人性的初级阶段的审判。在这个地狱阶段,所有的鬼魂还未达到高度的自觉的意识,但每一个鬼魂都处在那种洋溢到每个隐蔽角落的理性氛围之中,对自己的行为充分地承担着责任。他们的共同特征是不抱任何希望,既不希望上天堂,也不希望身上被加的刑罚有所减轻。他们的抱怨与反抗只是出于天性。也许只有这种绝望的体验本身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地狱中的理性也是冷酷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摆渡者开隆决不饶恕任何鬼魂,他逼迫他们彻底顺从。(当然这种出于理性的意志也是模棱两可,隐藏得极深的。后面还要提到。)

理性审判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人充分体验“死”。(也可说是充分体验“活”)地狱鬼魂们的死因此被称为“第二次死亡”,其内涵就是死亡表演。如果鬼魂们是真正的死人,表演也就不存在了。在这里进行表演的鬼魂们,他们身上那种原始的活力,他们对于理性制裁的那种既极端蔑视,又彻底顺从的奇怪的态度,无疑深深地吸引着作为主体存在的“我”。由于“我”无法成为鬼魂中的一员,所以看得越多,地狱对“我”的吸引力越大。身临其境的游历充分调动起内部的同情心,也“使恐惧变成了愿望”。这样看起来,鬼魂的表演也是“我”的表演,是“我”从同情心出发所参与的那种非理性的勇敢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