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

我闻到森林的气息。那是在秋天,向晚时分的森林。树木在风中摇曳生姿,树叶沙沙作响。那即将被夜幕笼罩的、森林的气味。

可是附近根本没有森林。此刻,我身处高中体育馆的一隅,分明闻到秋天干燥的气息,夜色渐浓的傍晚图景浮现心头。在这放学后空无一人的体育馆,我为陌生人带路至此,然后兀自站在一边。

我的眼前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对我来说,它仅仅是一架大大的、黑色的钢琴而已。钢琴的顶盖开着,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他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我,按下几个琴键,敞着盖子的那片森林便再次弥漫出枝叶婆娑的味道。夜色又浓了几分。那年我十七岁。

那天,只是因为恰巧还在教室里,班主任安排我为访客带路。那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期中考试还没结束,社团暂停活动。同学们都早早放学回家了。因为不想那么早就回到独自居住的宿舍,我准备去图书馆自习。

“不好意思,外村,”班主任说道,“老师要开会,有客人四点钟来,你带他去体育馆可以吗?”

“好的。”我答应道。

班主任时常安排我帮他做事。是跟我亲近,比较容易开口?还是吃准了我不会拒绝?又或者因为我总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的确,我有许多空余时间。我不太确定自己该做什么。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也许就这样念完高中,随便找一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虽然班主任经常差遣我,但那些事情往往无足轻重。重要的事情自然会由重要的人去做。无足轻重的人只配做无足轻重的事。当时的我心想,所谓的访客,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突然意识到,老师让我把访客带去体育馆,却没说来人姓甚名谁。

“谁要来学校?”我问。

正准备离开教室的班主任回过头说:“调音师啊。”

调音这个词我压根儿没听过。是维修空调的吗?那为什么要带他去体育馆呢?当然,这些问题与我无关。

因为次日要考日本历史,我便坐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翻开教科书,复习了一个钟头打发时间。离四点还差几分钟,我走到教职工专用的出入口,访客已经到了。他穿着咖啡色的外套,提着厚重的工具箱,身姿挺拔地站在玻璃门的另一侧。

“是修空调的师傅吗?”我一边开门一边问。

“我是江藤乐器的板鸟。”

乐器?这位有点年纪的男士难道不是我要迎接的访客吗?真该问清姓名的,我心想。

“洼田老师说,他今天要开会,你只要告诉我钢琴在哪里就可以了。”来人说道。

洼田老师就是吩咐我引导访客的班主任。

“老师说让我带您去体育馆。”我将访客专用的褐色拖鞋摆在地上。

“是的,今天是体育馆的钢琴。”

他究竟要拿钢琴做什么呢?我不免有些疑惑,却无意深究。

“请走这边。”我转身带路,那人紧随其后。他的工具箱看起来沉甸甸的。我打算把他带到钢琴边,随后径自回家。

他站到钢琴面前,将四四方方的工具箱放在地上,朝我点头示意。好像在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往常这个时间,篮球社或排球社的人都挤在体育馆里,今天却格外安静。傍晚的夕阳透过高高的窗户洒下来。

正当我准备离开体育馆时,背后传来钢琴的声音。乍听之下,全然不像是由乐器发出的,我回头张望,以便确定声音来自钢琴。与其说是乐器声,倒更像某种拥有具体轮廓的实物发出的响声,使人不禁回想起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虽然说不上来,感觉却分外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