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6页)

“我想刚才拖拉机上的那个人我认识。”

“是谁?”

“我爸爸。”

“可怜的约瑟夫,这不可能!”

我摇摇头,想赶走这个可笑的念头。

“当然,这不可能……”

我想要吕迪同情我,故意装出一副失望孩子的模样。实际上我很高兴避开我父亲。再说了,这真的是他吗?吕迪说得有道理,我们会生活在相距几公里的地方,却对彼此一无所知?难以置信!那天晚上,我认定那是我在做梦。我从记忆中摒弃了这一幕。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天与我擦肩而过的真的是我父亲,是我拒绝接受的父亲,是我希望远离、缺席或者死去的父亲……这种故意的误解、可怕的心态,我归咎于当时的脆弱和惊慌。这个行为让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羞愧感——完整、强烈、灼人——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息。

当我们聚在他的秘密犹太教堂时,蓬斯神父带给我一些战争的消息。

“自从德国军队在苏联深陷泥潭及美国人参战后,我估计希特勒快要完蛋了。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在这里,纳粹越来越神经质,他们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气急败坏地追捕抵抗组织成员。我很为我们担心,约瑟夫,很担心。”

他像猎狗嗅到狼的踪迹,在空气中嗅到了危险。

“没事,神父,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继续学习吧。”

无论是对待神父还是对待吕迪,我总喜欢表现得像个保护者。我实在是太爱他们了,为了排遣他们的担忧,我表现出一种不可动摇的、令人信服的乐观精神。

“给我把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区别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吧,神父。”

“犹太人和基督徒信仰同一个上帝,就是授予摩西十诫的那位。但犹太教徒不承认耶稣就是那位被宣布的弥赛亚,就是他们期盼的上帝使者。他们认为他只是又一个犹太先知而已。当你认为耶稣就是上帝的儿子,是上帝的化身,死而复活,那你就成了一名基督徒。”

“所以对基督徒来说,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对犹太教徒来说,还没有发生。”

“对,约瑟夫。基督徒就是那些追忆过去的人,而犹太教徒则是期待将来的人。”

“这么说基督徒就是停止期待的犹太教徒?”

“对。而犹太教徒,就是耶稣出生之前的基督徒。”

想到自己是“耶稣出生之前的基督徒”,我感到很有趣。在天主教启蒙课和《摩西五经》的秘密学习中,宗教故事比起从图书馆借的儿童读物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力。我感觉它更有质感,更私密,更具体。不管怎样,这涉及到我的祖先,如摩西、亚伯拉罕、大卫、施洗约翰或耶稣!我的血管里肯定流淌着他们其中一位的血,况且他们的生活并非平淡无奇,至少不比我差:他们呐喊过,哭泣过,歌唱过,他们时刻面临着迷失的危险。我不敢向蓬斯神父坦承的是,我已经把他糅合进了这个故事,我难以想象那位洗手不干的罗马行政官本丢彼拉多,不是蓬斯神父的模样而是其他样子。我觉得蓬斯神父如果出现在福音书里是再正常不过了,就在耶稣身边,夹在犹太教徒和未来的基督徒之间不知所措,一个诚实却不知如何选择的人。

我感觉蓬斯神父为了我而勉强进行的学习,带给他很大的困惑。像许多天主教徒一样,他以前不是很了解《旧约》,他为发现《旧约》及一些拉比的评论而赞叹。

“约瑟夫,有时候我会自问是不是信奉犹太教更好?”

“不,神父,还是做基督徒吧,您没意识到您运气有多好。”

“犹太教讲的是尊重,而基督教讲的是爱心。我自问:尊重难道不是比爱心更深刻?而且也更可行……爱我的敌人,像耶稣教诲的那样伸过另半边脸,我觉得这令人敬佩却难以实践。尤其是现阶段,你会把另半边脸伸给希特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