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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跑去跟弗吉尔·韦尔登教授话别。老先生满面春风,两人畅所欲言,谈话充满了智慧和幽默。他们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品着冰茶的滋味。尤金心里想着加利福尼亚、秘鲁、亚洲、阿拉斯加、欧洲、非洲、中国,可是嘴上讲的却是哈佛。在他看来,哈佛不仅是一所大学的名字——象征神奇、财富、优雅、快乐、孤芳自赏、书籍的海洋、博览群书;它也是一个像开罗和大马士革那样令人迷醉的名字。不知怎的,他觉得这正是令他狂喜的原因和自己的奋斗目标。

“是的,”弗吉尔·韦尔登赞同地说,“你应该去那里,甘特先生。至于别人去不去都无所谓,他们都已经成型了,但是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不能拔苗助长,你一定要慢慢地成长起来,你肯定会在那里找到自我的。”

接着他兴致浓厚地谈到了精神的自由发展,怎样潜心钻研学问,谈到了城市的丰富文化和饮食方面的情况。“你能在那里得到各种营养,你的思想能从中得到发展,甘特先生。”他说。然后他又谈到了自己当年在哈佛求学的经历,谈到了罗伊斯、埃弗雷特,以及威廉·詹姆斯等知名教授。

尤金满怀热情、神情专注地望着这位伟大的老人,他是如此平静、睿智、亲切。忽然间,他的眼前产生了一幅幻景,觉得他就是最后一位英雄,是最后一位能够给予年轻人信仰的巨人,他像个孩子似的认为我们生活的谜团能够在他平静的评判中得以解开。他坚信,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改变他的这一信念。他在这个小小的大学城里平静地度过了人生最壮丽的阶段之一。

噢,我年迈的博学大师,他心里想。您借用了什么古老的哲学思想来装点您的奇思妙想,装点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智者。您就是思想的化身,那么什么是科学思考呢?要是您古老的形而上学无法撼动我的心灵,那将怎么办?您是否认为您的绝对概念已经取代了我小时候固有的信念呢?不,您只不过用络腮胡子、闪烁的鹰眼取代了他的八字胡而已。在我的眼里,您超越了善良,超越了真理,越越了正义。在我的眼里,您自身就足以将我们所学的一切否定,您的一切举动都是正确的,在这一刻我把您放在记忆的顶端。您再也见不到我端坐在面前听讲了;您记忆中的我将会慢慢模糊、破碎;新的学生将会博得您的喜欢和夸奖。而您呢?将会永远固定在我记忆的某个位置,永不褪色,永远光辉而明亮,永远是我的精神向导。

后来,当老先生讲话的时候,尤金突然跳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他干瘦的手。

“韦老师!”他说,“韦老师!您真伟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尽管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几天了,但他依然在校园里闲荡不愿离开。他觉得离开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欢乐的世外桃源会令他痛苦至极。晚上,他徘徊在空荡荡的校园里,跟几个和他同样莫名其妙留恋校园的同学促膝长谈。他们在鬼影幢幢的建筑物间,在迷失学子的幻影里,一直谈到天亮。他无法面对这最后的分别。他说过一段日子,一直到秋初开学的时候,他还会再次回到这里的,而且今后每年至少要来一次。

后来一个炎热的早晨,他突然在冲动中毅然离开了学校。汽车载着他一路咆哮着冲上弯曲的街道,朝埃克西特的方向驶去。透过6月的绿荫,仿佛从梦的深处,他听见悠远、圆润、浑厚的校园钟声。忽然间,他似乎听见所有离校的学子,包括他自己,正像迷失的孩子咚咚地踩在地上,向课堂跑去。接下来当他侧耳细听时,那悠远的钟声却渐渐消失了,幻想中孩子们的脚步声也逐渐淹没了。一会儿工夫,车子就急速地驶过了弗吉尔·韦尔登教授家的住宅,经过的时候,他看见老先生正坐在那棵大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