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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活动终于结束了。儿子的顺利毕业使甘特精神振奋,他几乎又重新返回到了中年状态。但是好景不长,现在他又陷入到呻吟昏迷的糊涂状态,酷热难当的天气使他备受折磨。他一想到要在酷热天里重新回家,想起漫长的旅程,不禁又害怕又厌烦。

“老天发发慈悲吧!”他悲哀地叫起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上帝啊,叫我怎么面对这么漫长的旅程啊!我可受不了。我会死在半路上的呀!太可怕了,太残酷了!”他难过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

尤金把他们送到埃克西特,并且舒舒服服地安顿在普式卧铺车厢里。他自己还要在学校里待上几天,想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他似乎继承了伊丽莎的囤集癖,四年大学生活积攒了一大堆信件、书籍、手稿、乱七八糟毫无价值的零碎物品。他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不知道节俭,但对于一切物品却舍不得丢弃,有时候他看到这些陈年尘封的东西时,心中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么,孩子,”在离别前的沉默中,伊丽莎问他,“你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干什么?”

“没错,”甘特舔了舔大拇指说,“从今以后,你就得自谋生路了。我们花钱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今后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过几天等我回家时再说吧,”尤金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令他高兴的是,火车已经开始启动了。他匆匆地吻别了父母,跑下车来。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可说。他今年19岁,已经读完了大学,但他的确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父亲希望他学习法律然后“进入政界”,可在大二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个计划抛在脑后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性情明显不适合从事法律工作。家里人隐约觉得他有些怪异——他们把这种情况称为“古怪”——说他思想不切实际,或者说有点“文绉绉”的感觉。

他们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只是觉得这个面色阴沉、举止粗鲁的儿子,如果穿上双排扣的正式礼服、系上领结,他高大的身材就会变得又滑稽又可笑,他并不适合在商业、贸易或者法律界发展。他们模模糊糊地把他划归到书呆子、幻想家那一类人里了——伊丽莎在别人面前提起他的时候,常会把他称作“一个不错的学者”。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学者。他只不过在自己喜欢的方面做得优秀罢了,而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往往显得迟钝而冷漠。谁也不知道他以后要做什么——他本人也不知道——但是他的家人,只好顺着他那帮同学的说法,模糊、随意地认为他将来会从事新闻事业。这就意味着他会在报社工作。虽然这种工作并不尽如人意,但由于他们当时还沉醉于大学所取得的成绩中,对这些并没有做太多的考虑。

尤金本人对自己的前途倒没有太多的忧虑。在这一刻他正沉浸在莫名的狂喜之中。他是一个半人半马的神怪,长着月亮般的眼睛,鬃毛般的长发,对黄金世界心驰神往,常常为此心神不宁。有时候,他几乎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在跟别人谈话的过程中,他有时候会突然嘶鸣起来,把对方吓一大跳。他会扭曲着脸,露出白痴般的兴奋神情,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他会沿着大街小巷一路狂奔尖叫,无数难以言状的欲望使他狂喜不已。整个世界就摆在他的面前,任由他挑选——富足的城市、极品佳酿、荣耀的胜利、漂亮的美人、无数难得的机遇,没有一样沉闷、无聊的事物。他还没有到达陌生、神奇的海岸。他还年轻,永远不会死去。

他又重新回到讲坛山空荡荡的校园,享受了两三个孤独的日子。他在午夜时分趁着暮春的月色,呼吸着南方大地上花草树木散发出的多种肥沃、诱人的气息。他一想起自己即将离开这里,胸中便会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在月光下,他看见无数同学熟悉的幻影,现在他们都将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