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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声音,似梦非梦,忽高忽低,若远若近,不停地说着话。

尤金!

说吧,停下,不停地说下去,说吧。他在心中轻语。孩子,黑暗的地方就是光明的地方。试试看,孩子,你知道该记住什么。最初是理性。在世界的那一头就是碧绿无垠的大地。昨天,你还记得吗?

远处的山林,号角声鸣。海底的丛林、深渊、珊瑚洞,遥远的号角声。与你同鞍骑行的女士面如女巫,身着碧绿的长袍。无鳞的美人鱼在海底柱廊之间来回穿梭。岩石底下隐藏的天地。穿行于林间的仙女变成了树皮。当他苏醒的时候,她们在遥远的地方向他恳求。接着又传来低沉的歌声,魔鬼般的嗓音,呼呼的风声。兄弟!哦,兄弟!他们沿着黑暗的边缘快步疾行,就像枪弹一样随风而去。哦,失落的、在夜风里悲悯的灵魂,归来吧!

他穿好衣服,轻轻地下楼来到了后廊。清凉的空气映衬着蓝色的星光,令人神清气爽。可就在他沿着寂静的街道朝小镇走去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那一种奇怪的嗡嗡声。他静听着自己的脚步,仿佛那是自己的鬼魂。远处的街灯不停地闪烁着,刚才还游离于海底世界的睡眼,此时已经瞥见了小镇。

他的心里演奏着一首庄严的曲子。乐声充满了大地,充满了苍穹,充满了宇宙;这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处处听得见;它传达的信息是死亡和黑暗,也关于所有活在世上和曾经活在世上的人。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个平原地带,排队前进。世界上到处都是默然行走的人群,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事实,这是大家都知道但却早已忘记了的一句话;这是一把遗失了的监狱之门的钥匙;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死路。当乐声高扬、响彻他们耳边的时候,他会大声地呼喊:“我会记住的!等我走到那个地方,我会认得的!”

报馆办公室的门窗里透出模模糊糊的光线,楼下的印刷车间机声轰鸣,庞大的印刷机正在全速运转。他一走进报馆,就呼吸到了这充满钢铁和油墨气味的空气,忽然感觉清醒了许多。他轻飘飘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就像一个飘浮的幽灵,在踏上大地的那一瞬间,马上还原了人形。报童们叽叽喳喳地排成一行,然后鱼贯来到推销经理的办公桌前。他们掏出昨天收进的报费,以及一把把油腻、冰冷的硬币。经理坐在绿色灯罩的电灯下,快速地检查每个人的账簿,把总数加起来,然后把五分、一角、一便士等各种面额的硬币倒进抽屉里的木头格子中。接着他会给每个报童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这天早晨派报的数目。

他们拿了条子,飞快地跑下楼,手里挥动着纸条前去领报纸。柜台后面的人板着脸,一手接过条子,另一只被油墨染黑的手快速、准确地点出一大叠报纸来,另外每个人还会额外地多得两份。有的报童想趁浑水摸鱼,会在簿子上保留五六家不再续订报纸的户主,以便多拿几份报纸。他们用这些多余的报纸换取咖啡或者甜饼,当作午餐。有时候他们还可以用这些报纸巴结警察、消防员以及电车司机。

在楼下的印刷车间里,哈利·塔格曼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怡然自得。他叼着香烟,鼻孔里不时喷出一缕缕的浓烟。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印刷机,带着行家的派头。他有着强健有力的胸膛,露出了厚厚的胸毛。汗水浸湿的背心上显露出一大块黑色的污渍。一位助理印刷工轻巧地爬行在轰鸣的活塞和汽缸之间,手里拿着一只机油罐子和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一大卷白报纸川流不息地被圆轴送上来,落在声响杂乱的机器里,过一会儿再从那头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切好、折好的报纸,一张张整整齐齐地沿着传送板滑了过来,在地上越堆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