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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位,”伦纳德先生用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腰说,“就是尤金·甘特先生。”

“哎呀,先生!”她低声地说,好像在弹奏活力十足的乐弦,“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安静而惊讶的语气,就像有人在遇到或听到什么新奇的事儿,或者在偶然巧合时所发出的声音——一种超越人生和大自然、欣然接受的音符。猛然间他才明白:这位女性的人生好像永远充满了奇特,她能正视任何人内心的美、神秘以及悲剧,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也是美好的。

她的脸有一种奇特、热情的生命力,虽然无形无迹,但却是实实在在;她的双眸注视他时便会由棕色变成微暗,好似一只鸟儿飞过时双翼留下的阴影。她看见他那张小而孤傲的脸在又长又瘦的躯干上绽放出热情,她看见他又细又长的双腿,一双内八字大脚,膝盖下面的长袜子上有几块脏兮兮的泥巴,还有他那件廉价、不合身的外套袖口里伸出的干瘦手腕和手臂;她看见他瘦削的肩膀、乱糟糟的头发——但是她并没有笑。

他抬起头来望着她,好像囚犯重见天日,就像长时间困在黑暗中的人终于沐浴在黎明的曙光中,也像一个盲人忽然除去了所有的眼翳,满眼所见都是永恒的光明。他全身的毛孔沉浸在她的异彩中,就像饥渴的难民忽逢甘霖一样。他闭起双眼让自己沐浴在她伟大的光明中,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泪光盈盈了。

随即,她开始笑了起来。“哎呀,伦纳德先生,”她说,“我的天哪!他几乎跟你一样高啦。过来,孩子。站到这里让我来量一量。”她手指灵巧地拉着他们,让他们背对背站好。伦纳德先生比尤金高出两三英寸。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这个小坏蛋,”他说,“这个小家伙。”

“孩子,你多大啦?”她问。

“下个月我就满12岁了。”他回答。

“哎呀,看来你有所不知!”她惊奇地说,“不过我要告诉你,”她继续说,“我们得想点办法让你的骨头上长点肉才行。你不能老这样皮包骨头的。我可不太喜欢你这个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他感觉不太舒服,感觉有点不安,也有点不高兴。她说他这么“瘦弱”使他很难堪,也使他有点害怕,他觉得他的自尊心被刺伤了。

她把他带到左侧的一间大屋子里,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起居室兼图书室。当他看见室内几个书架上摆着2000多本书后,她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情。他笨手笨脚地坐在桌旁的一张藤椅上。过了一会儿,她返回来端着一盘三明治和一大杯酸牛奶,这东西他以前从没有喝过。

等他吃完后,她拉了一把椅子靠近他坐下。刚才她已经打发伦纳德到畜棚跑腿去了,偶尔还能听见他在外面不时地用他富有威严的乡音吆喝着棚里的牛。

“好吧,孩子,你说说看,”她说,“你读过什么书?”

他迅速地在他知识的王国里搜索着,说出了几本自认为会博得她赞许的书来。由于他在市图书馆不辨良莠地读过很多书,所以现在他能说出很多书目来,足以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偶然也会打断他,就某本书询问几句——他就把书中的故事细致入微地讲述出来,她听后非常满意。她既兴奋又热心——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可以帮助这个孩子满足他求知的欲望,扩展他的人生体验,增长他的智慧。猛然间,他也发现受到别人的教诲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自己曾经盲目的摸索、漫无目标的追求、迫切但处处受阻的渴望,如今开始受到正确的指引和控制。过去他从不知道印度之行该走哪一条路,现在终于有人给他画好了路线。临走之前她送给他一本900多页的厚书,里面从头到尾画满了爱与战斗场面的插图,故事发生在他喜欢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