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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第三代吧,简直胡说八道!”甘特气得直冒火。

“你听着,我跟你说话哪,”她郑重其事地翘起食指,继续说起来,“别人都说他的外祖父原本可以成为很不错的学者的,要不是……”

“我的天,饶了我吧!”甘特突然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同时讥讽地笑着说,“我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他怒气冲天地叫喊着,一边用舌头舔着大拇指。“一讲到功劳就没有我的份儿,其实才没有你什么事呢,你到死还不承认。算了吧,你给我听着,你那个没有出息的老爹一辈子都没有吃过什么苦,你还有什么脸瞎吹呢。”

“哎呀,我要是你干脆低头认输算了。”伊丽莎的嘴唇快速地抖动着。

“天啊,”甘特大叫一声,开始在屋子里暴跳如雷,又摆出他惯常不讲理的姿态来,“天啊!多么可笑啊,真是太滑稽了!鬼都不愿意跟这种女人计较!”他狂暴地大声喊起来。接着又开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而且还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尤金把自己封闭在灵魂的深处。每天只知道坐在炉子前面认真地读书,就像旅店里陌生的房客一样。他生活的大门把他关在门背后,不让别人知道,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中。他的整个灵魂徜徉在想象的洪流中,他在书架之间仔细地搜寻,寻找图片,寻找宝藏。比如《斯坦利在非洲》一书就弥漫着非洲森林的神秘气息。其中有人与兽生死相搏、空中矛枪翻飞的场面。此外还有巨蛇出没的森林,有茅棚错落的村落,还有黄金和象牙。还有斯托达德的《演讲集》,书中一页一页光滑而沉重的纸张上印着欧亚两洲的美丽景色。《奇观大全》一书展现了当代各种神奇事物的美妙图画,桑托斯·杜蒙乘气球旅行、从壶中倒出的液态气、一盎司的镭可以将全世界所有的海军抛到空中两英尺高(根据威廉·克鲁克斯)、埃菲尔铁塔的建造、纽约的熨斗大厦、操纵杆传动汽车、潜水艇。旧金山大地震之后出版了一本书,专门讲述这场地震的真实情况。浅绿色的封面上印着倒塌的大厦、摇摇欲坠的尖顶、高层大楼倒塌在燃烧的废墟里。还有一本书的名字叫作《罪恶宫殿》,或者叫作《现世的罪恶》,据说是一位笃信宗教的百万富翁写成的。他把赚来的钱全都用于揭露玷污完美无缺外衣的污秽之事上。书中有许多引人入胜的图片,作者本人头戴一顶丝绸礼帽,大步走在两边都是罪恶宫殿的街道上。

这些奇怪混乱的图片集,再加上自己想象的力量,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幕幕神奇的世界景象。地面上有直入云天的尖塔,日新月异的机器,披甲执枪的浪漫英雄,而杜雷《弥尔顿》画中的黑天使正在飞身扑下,来到地狱的深渊里。当他看到这一切时,就会想到自己也将自由地迈入这个史诗般的世界。一想到那里的生活会耀眼夺目,而且远离家乡,他的心就会澎湃起伏,热血沸腾,小脸涨得通红。

他已经在礼拜日的夜里听到过远处教堂飘来的钟声;他也在夜色笼罩下的大地上静听过千百万小生命的齐鸣高歌;他还听到过远处山谷里渐渐消失的汽笛声和铁轨上微微的轰鸣声;上千种神秘且混杂的气味和骚动同这些斑杂的声音遥相呼应,交织在一起;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感受到这个黄金世界是多么地深不可测、广袤无边。

他仍然想得起博览会上见过的东印度茶馆,那里的檀香木、印度人的头巾和长袍,还有馆内的清凉和茶叶的芬芳。此刻他也感觉到了春天清晨微颤的露水、樱花的香气、清爽的土地、湿润肥沃的花园,扑鼻的饭香,以及白雪一般盛开的花朵。他深知初春午时嫩绿的蒲公英会在温暖中带给人们强烈的兴奋感;他也熟悉地下室的霉味、蜘蛛网,以及那片神秘的土地;7月里,一堆堆的大西瓜躺在农夫的篷车里,躺在一堆堆带着甜味的干草上;此外,还有甜瓜和一筐筐的桃子;还有炉火旁烤干的橘子皮发出的甘中有苦的味道。他还想起父亲房间里特有的那股男人的气味;还有磨得光滑发亮的皮沙发,沙发里面的马鬃从破口的地方露了出来。壁炉以及牛皮装订的书本;炉台上那块扁平潮湿的苹果嚼烟,上面还插着一面小红旗。10月里烧柴和落叶燃烧的烟味;秋天倦容微露的大地;夜晚的金银花;温暖的旱金莲;一个衣着干净、面色红润的农民,每个星期都会前来卖牛油、鸡蛋、牛奶;又肥又软、没有熏透的咸肉、咖啡;迎风摆放的烤炉;一大碗颜色浓重、热气腾腾的豆荚,用盐和黄油腌得爽口宜人;一间用古松木板搭就的小屋长年关闭着,里面放着书籍和毯子;白色的长藤条篮子里放着康考德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