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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的告发过于夸张时,孩子们便会尖声地大笑起来,而甘特也就越发得意了。他一边狡猾地环视着四周,嘴角流露出藐视的笑容。伊丽莎本人常会简短地笑一下,然后粗鲁地大声喊道:“滚出去!我今晚可算是受够了。”

有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往往会变得更加高涨起来,于是便想粗手笨脚地爱抚她。他会用一只手生硬地搂住她的腰,而她往往会变得手足无措,半推半就地想要脱身,嘴里不停地说着:“走开!别碰我!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苍白、难为情的笑容里马上充满了痛苦和滑稽的神色,眼泪差不多马上就要流出来了。孩子们一见她这种并不常见、不大自然的情感流露时,都会局促地笑起来,然后难为情地说:“哎呀,爸爸,别那样了。”

尤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时已经快五岁了。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害羞的感觉,感到喉咙发痛。他使劲地扭动着脖子,纵声狂笑起来,就跟他长大以后在戏院里看到小丑表演或者令人厌恶、肉麻的场面时那样。从这次以后,他只要一看见父母之间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这种感觉,像是蒙受了什么羞辱似的。孩子们全都习惯了他们的争争吵吵、大声喊叫的粗暴气氛,如今见到他们这样表达温柔、细腻的情感,反倒令他们很不适应。

忧郁的情绪一月一月地慢慢消失了,伊丽莎天性追求财产和自由的本能欲望又开始萌动起来。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原本潜藏的争斗又重新上演了。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尤金也有了小伙伴——哈里·塔金顿和迈克斯·艾萨克。而伊丽莎对性的欲望已经犹如燃尽的火苗了。

季节在不断地更迭着,两个人又开始为购置财产和缴税这个老矛盾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甘特回到家里,手里拿着税务局的通知单,常常火冒三丈:

“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女人,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嘛?我看过不了一年我们都得搬进贫民窟去不可。噢,天啊!我们的下场如何已经能看清楚了。我会坐牢去的,我们挣的每一分钱都跑进了那帮可恶的骗子口袋里,剩下的都送到拍卖场去了。我诅咒购买第一批地产的日子。你记住我说的话,这个要命的、该死的冬天还没过完,我们全家人就要喝西北风了。”

她一边查看着清单,一边若有所思地噘着嘴,而他则哭丧着脸看着她。

“是的,情况看来的确不太好。”她说道。接着她又说:“你去年夏天没有听我的话真是太可惜了,甘特先生。我们当时完全可以用那套不值钱的欧文比老房子换来卡特大街上的那两套房子的。要是这样一来,现在我们就可以收40元的月租了。”

“只要我活着,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多买一英尺的地皮了,”他大声地嚷嚷着,“地产把我搞得一辈子都贫苦不堪。等我百年以后,他们总得在贫民田里给我找一块6英尺大的地方安放棺材吧。”接着他开始大发感慨,说什么人生在世全为了虚荣,不管他有没有钱,到最后都要入土安息。还说了一大通什么“空手来空手去”等意义深远的至理名言,完了还长叹一声:“唉!不管怎么样,到最后大家的结局都一样!”

有时候,他会引用两句格雷的“挽歌”,随便从哪篇表达悲伤的诗篇中抽出一句就说,也不管是否符合实际情境:

一同等待那一必然的时刻,

光辉道路的尽头就是坟墓。

不过,伊丽莎仍然牢牢地掌握着他们已经拥有的地产。

甘特虽然憎恶倒卖地产,但他仍然很得意能够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他对拥有这些供他任意取用的东西感到自豪,因为这些东西给他一种舒适的感觉。他喜欢那种手头宽裕的生活——银行存有大量的钞票,口袋里有足够的钱供他随意使用。他喜欢自由自在云游四方,他喜欢把许多钞票装在口袋里,对此伊丽莎并不喜欢,常常会数落他。有一两次,他喝得醉醺醺的,钱被小偷扒走了;在酒精的刺激作用下,他手里挥舞着一沓子钞票,然后全部撒向孩子们——每个孩子都拿到了10块、20块、50块不等的钱。他在嘴里还疯疯癫癫地说:“都拿去!都拿去,他妈的!”可到了第二天,他又以同样的热情把钱如数追回。一般都是由海伦从几个很不情愿的兄弟那里把钱追讨回来。她一般会在第二天就把钱交给甘特。海伦已经十五六岁了,身高六英尺,长得又瘦又高,粗手大脚,骨架子也很大。她虽然看上去性情温顺,但是隐藏在内的紧张情绪常常会突然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