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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走进那家店铺,向一位长着大胡子、手里拿着木槌的人要活干。就这样,他便成了石匠的学徒。在那个尘土飞扬的小院里,他一干就是五年。待到学徒期满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心中追寻的天使,也从没有学会如何雕出天使的头像。他学会了雕刻鸽子、小羊、死者交叉着的双手、精美漂亮的文字——可就是不会雕刻天使。在多年荒废的精力与时光里——在巴尔的摩乱哄哄的岁月里,他工作过,烂醉过,在布斯与塞尔维尼剧院看过戏,这些戏对他产生了灾难性的影响,他一看戏就会激动不已。他能回忆起那些激昂的演说词,然后在大街上快步疾走,喃喃自语,挥动着双臂——这些就是我们人生道路上盲目模仿,是画饼充饥的满足。在无言的记忆中,我们追寻那被遗忘了的语言,追寻通向天堂之路的尽头,寻找那一块石头,那一片树叶,那一扇门。可是它们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他踉踉跄跄地穿过这块大陆,来到了战后重建的南方——这时他已经是一位身高6英尺(1英尺约为30.5厘米——编者注,下同)4英寸(1英寸约为2.54厘米)的汉子了。他有一双冷峻、不安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他言辞流利,骂起人来一板一眼,令人哭笑不得,简直都快成了经典的代名词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一本正经,薄薄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他在美国中南部一个名叫雪梨的州府待了下来。那时候,当地的人还没有从战争的失败和敌意中恢复过来,他们对这个异乡人多少怀有一丝敌意。于是,他只得在这些人的眼皮下谨慎、勤勉地生活。终于,他逐渐在当地为自己树立了声誉并被人们接纳。他娶了一位比他年长10岁的老处女,这个女人精神憔悴,身体瘦弱,不过倒有一点积蓄,专等结婚时派上用场。不到一年半,他原形毕露,又开始发起酒疯。他成天待在小酒馆里过瘾,这样他的生意也就完蛋了。终于在某个晚上,他的老婆辛西娅突然吐血而亡。邻居们都说,她的死完全是由于他的不负责任。

这样一来,一切全都没了——辛西娅,小店铺,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还有石雕天使的美梦……全都成了一场空。每天晚上,他走在漆黑的大街上,用他惯用的华辞丽藻大声地诅咒那些“叛徒”,诅咒他们的好逸恶劳。但是心里却感到害怕、失落、懊悔。他悔不该因自己的荒唐,弄到这般田地。在邻人们责备的目光下,他日渐消瘦。有人说这是辛西娅向他施加的报复。

他刚过30岁,但看上去要比30岁老多了。他脸色又黄又瘪,瘦削的鼻子像个鹰嘴。他蓄着的长长棕色胡须,现在悲哀地下垂着。

他酗酒的习惯很快便拖垮了身体,直到瘦得像个木棍一般,还整天咳嗽不停。这时,当他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小城时,他又想起了辛西娅,内心不禁涌起一种恐惧。他觉得自己一定患上了肺病,快要死了。

于是,他又重新陷入孤独和失落中。由于在这个世界上,他至今还没有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自己拥有的空间愈来愈小,于是奥利弗又重新出走,沿着大陆茫无目标地飘游。他朝着西方的崇山峻岭走去,心里清楚那里的人是不会知道他的臭名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在那里开始一种与世隔绝、全新的生活,重新恢复自己的健康。

于是这个憔悴之人的双眼又一次黯然失神,就像他年轻时代一样。

在10月细雨绵绵、阴沉的天气里,奥利弗坐着火车,日夜兼程,一路西进,横穿这个地域辽阔的州。他神情凄苦地凝望着窗外大片荒弃的土地,这些荒野的土地只能产出微薄的收成,那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两三户小农家。面对这片景色,他感到心灰意冷,心情像铅一般地沉重。他想起了宾夕法尼亚高高的谷仓、成熟后沉甸甸的谷穗、那里丰足的生活、勤劳节俭的人民。他又想起自己当初如何努力向上,如何寻求生活的真谛以及后来如何搞得一塌糊涂,想起这些混混沌沌的岁月,想起自己的火热的青春是如何白白地被挥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