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8页)

柔和的空气中,盲人们一面匀速缓步走在人行道上,一面胡乱拨着弦子,哼着歌。他们可不想站近了跟那些待在街区中间的老大爷们比试比试,弹一回六弦吉他。

蓝调歌手。黑人蓝调歌手。黑人所以是忧郁的人。

人人知道你的名字。

“她去了哪儿,为什么走”之歌手。“如此孤独,令我欲死”之歌手。

人人知道你的名字。

那个歌手不容易错过,他就在人行道的中央,坐在一个柳条水果筐上。他的那条假腿舒服地伸开;那条真腿既负责打拍子又要撑着吉他。乔大概认为那首歌是关于他的。他愿意这样相信。我太了解他了。我见过他喂没人理的小动物们吃东西,可我从来没让他给蒙骗了。我记得他离开公寓楼的时候是怎样调正一下帽子的;怎样将它向前倾一点,再向左偏一点。不管是弯腰扫掉一堆马粪,还是闲逛到他那时髦的旅馆,他的帽子肯定戴得恰到好处。并非歪歪扭扭,但绝对可以说是倾斜的。他的上衣里面的毛衣扣子从头扣到尾,可我知道他的思想却没扣好——它们可放松得很。他的眼睛瞄着那些在街角闲混的公子哥儿。他们身上有某种他所缺少的东西。他箱子里的“克里奥佩特拉”很少有男人要买——除了剃须后扑的粉,大部分都是给女人预备的。他能跟女人们搭话,拿眼睛瞅她们,跟她们调情,谁知道他脑袋里还有什么玩意?如果说她用一个眼神给了他许多幸福时光的话,那些公子哥儿盯着看的眼神可比她的更令人满足呢。

要么他就是因为起初的忠贞为自己抱屈。而且,要是那种美德没有得到感激,没有人跳出来为此祝贺他,他的自怜自艾就变成了怨恨;他不太能理解这怨恨,却不由分说地将矛头指向那些站在街角的年轻美男子,他们容光焕发、残暴粗鲁。当心啦。当心一个年近五十的忠贞男人。因为他从来没跟另一个女人厮混过,因为他选择了那个年轻姑娘去爱,他认为他是自由的。没有挥霍浪费、一毛不拔的自由,也没有发动战争的自由,却有做一件荒唐事的自由。

记住我这句话吧,他铁了心要落入这个轨道。它把他拽了进去,就像唱针走在一张“蓝知更鸟”唱片的纹路上那样,在城里一圈又一圈地跑。大都会就是这样扒拉着你转,强迫你按它的意愿行事,沿着铺好的路走。与此同时,让你觉得你是自由的,觉得你能跳进灌木丛是因为你愿意。这里没有灌木丛,要是刈过的草地允许人走的话,大都会会让你知道的。你逃不开一个大都会为你铺设的轨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你发了财还是守着穷,毁了身体还是健康长寿,末了你总会回到你开始的地方:渴望着得到一件人人失去的东西——年轻的爱。

对了,那就是多卡丝。年轻,但是聪慧。她是乔一个人的甜食——像糖果一样。如果你年纪轻轻,刚刚来到大都会,糖果是最好的东西。糖果,还有双簧管,而且就连双簧管也是被称作甘草棒的。然而乔在大都会住了二十年,也不再年轻了。我猜他是那种十六岁左右就停止长大的男人,在内心。所以,尽管他穿着前面系扣的毛衣和圆头皮鞋,他仍然是个小孩,一个穿背带裤的小孩,糖果仍然能让他笑起来。他喜欢用那些带薄荷的玩意打发漫长的一天,而且以为别人也喜欢。所以他发糖给在路边石上出洋相的吉斯坦的儿子们。你看得出来,他们更喜欢巧克力或者带花生的什么东西。

乔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只是所有那些他从温得米尔弄来的好东西。还有,他用来买不新鲜、黏糊糊的薄荷糖花的钱和在租来干那码子事用的房间上花的钱几乎一样多。在那里,他的私人糖果盒为他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