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9页)

在这儿,年轻人并不怎么年轻,而且根本没有人到中年这回事。六十岁,甚至四十岁,对任何人来说就足够麻烦的了。他们一旦到了那个岁数,或者已经有一大把年纪了,就无所事事地看热闹,好像什么事都是星期六五分钱三场的电影。要么,他们就去管别人的闲事,尽管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人家做什么也根本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是爱听自己说话,还爱看那些挨训的人心烦意乱的面孔。我听说过几个例外。有些老人并没有因为有孩子可打就扇他们耳光,他们把力气节省下来,准备用到什么要紧的事情上去。最后一次带着微笑和小礼物去求婚,或者把爱心奉献给一个可能离了他们就挺不过去的老朋友。有时候,他们一心一意地照顾厮守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在夜里陪着他们,让他们高兴,给他们拿必需的东西。

可是在莱诺克斯那边,在维奥莱特和乔·特雷斯的公寓里,房间就像一个个蒙了布的空鸟笼子一样。一个死去姑娘的脸成了一件夜里必需的东西。他们两个轮番掀开被子,从下陷的床垫上爬起来,踮着脚走过冰凉的亚麻地毡,到起居室里去凝视家里看上去唯一活着的东西:壁炉台上的相片,里面一个大胆的、不笑的姑娘正在盯着你。如果踮脚过去的是被孤独驱使、从老婆身旁来的乔·特雷斯,那么那张脸就不抱希望、不带悔意地盯着他;因为她的脸上没有谴责,他才从睡梦中惊醒,迫切渴望她的陪伴。没有手指指着他。她没有把嘴角向下撇,怪罪他。她的脸平静、慷慨而又甜蜜。可如果踮脚过去的是维奥莱特,相片就完全不是一码事了。那姑娘的脸看上去又贪婪、又傲慢,而且非常懒惰。一张脸就像牛奶桶上荡漾着的奶油一样,那种人是说什么也不肯干活的;那种人,从别人梳妆台上拿东西,要是给人发现了,脸都不会红一下的。一张鬼鬼祟祟的脸,那种人,你就是把叉子摆到她的盘子旁边,她还要溜到你的洗碗池那儿冲洗一通。一张内向的脸——看见的全是自己。它说的是,你在那儿,是因为我在看着你。

夜里有那么两三回,他们轮番去看那张相片的时候,其中一个会念出她的名字来:多卡丝?多卡丝。黑暗的房间变得更黑了:在起居室,需要擦根火柴才看得见那张脸。远处是饭厅、两间卧室、厨房——全都位于楼房的正中央,这样,月光或是街灯的光就不能从公寓的窗户中照进来。卫生间的光线最好,因为它从厨房那边伸了出去,下午能受到日照。维奥莱特和乔摆放家具时没有参考《现代主妇》里的房间布置,而是照顾身体的习惯,一个人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不会撞到什么,坐下来干事情也得心应手。你知道,有些人往屋角摆上一把椅子或一张桌子,就为了好看,可根本没有人会走到那里去,更别提坐下来了。维奥莱特在她家里可不是这么做的。所有东西放得都是地方,让人觉得既合适又方便。所以,饭厅里也没有一张餐桌和配套的殡仪馆椅子。窗下放着几把又大又深的椅子和一张牌桌,桌上摆满了青锁龙、龙血树和医用植物,他们二人如果想打牌或是玩“通扣(tonk,一种二至五人玩的纸牌游戏。)”,就把它们搬下来。厨房的空间足够招待四个人吃饭,维奥莱特给一个主顾做头发的时候,也能让她伸得开腿脚。前厅或者说起居室也没浪费,满可以举行一次婚礼。前厅里放着鸟笼和给鸟照的镜子,可是现在,当然,鸟没了,维奥莱特带着刀子闯多卡丝葬礼的那天把它们都放了。现在只剩下空鸟笼子和孤独的镜子。再有,就是一张沙发、几把雕花木椅,旁边是几张小桌子,你可以用来放杯咖啡或是一碟冰淇淋,要想看报也很方便,不至于把报纸翻个乱七八糟。壁炉台上本来摆着贝壳和五颜六色的石头,可现在全没了,只剩下多卡丝·曼弗雷德的照片,镶在一个银镜框里,摆在那儿,整宿整宿地把他们折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