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9页)

在大都会你想干吗就干吗,不论你干什么,它总在那里支持你、塑造你。在它的街头巷尾发生的一切,强者都想象得到,而弱者只有羡慕的份儿。你要做的只是留心它的来龙去脉——它向你展开的方式。要慎重,别忘了你想到哪里去、你明天可能会需要什么。

我在自己的头脑中生活了好久,也许太久了。人们说我应该多跳出来一些,调剂调剂。我承认我跟外界挺隔绝的,可要是你也像我一样被人撂在那儿傻站着,你的对象却被另一个约会耽搁住了,要是他答应晚饭后只陪你一个人,却在你刚一开口讲话时就睡着了——哼,你稍不留神就会变得不友善起来,我可最不愿意那样了。

在大都会,友善是金;你必须十分聪明,才能找到既热情好客又严加防范的窍门。知道什么时候去爱,什么时候放弃。要是不知道的话,到头来你会失去控制,或者被身外的什么东西控制住,去年冬天那件棘手的案子就是个例子。常言说得好,福兮祸所伏,没有什么是安全的——连死人也算在内。证据是,维奥莱特公开袭击的恰恰就是葬礼的主角。还差三天就到一九二六年了。一大群善于思索的人看到了征兆(天气、数字、他们自己的梦),相信形形色色的毁灭就要从此开始了。这个丑闻就是一道启示,戳穿不忠之举,警醒良善之辈。我不知道究竟谁更有野心——是末日预言者还是维奥莱特——可论起对未来的展望,谁也不是迷信者的对手。

维奥莱特搅乱葬礼的那年冬天,停战已经整整七年了,第七大道(位于纽约曼哈顿区的一条街,为时装业中心。)上的退役军人仍旧穿着部队发的大衣,因为他们买不起同样结实的衣服,将他们在一九一九年时自吹自擂的身体遮个严严实实。八年之后,在维奥莱特出洋相的前一天,雪落在列克星敦大道和公园大道上就一动不动了,等着给地窖里变冷的炉子运煤的马车来轧实。在头顶上那些五层公寓大楼以及楼宇之间窄小的木房子里,人们互相敲着门,看看别人缺些什么,或者能给自己弄点什么。一块肥皂?一点煤油?一些鸡油或者猪油,好给汤再添点滋味?谁家的丈夫预备好去瞧一瞧哪家商店还开门?还有没有时间把松节油加在妻子们写好后交给他的单子上?

那么冷的天,呼吸都很难受,然而,在大都会过冬不管多少问题他们都能忍受,只要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莱诺克斯大道上,离小精灵和他们琢磨出来的东西远远的,那就比什么都值;这儿的人行道不论有没有积雪覆盖,都比他们出生的那些小镇的干道宽敞得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可以站在车站上,坐上有轨电车,给司机一个五分镍币,想坐到哪儿就坐到哪儿。不过,你是不会愿意到处乱走的,因为在你住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教堂、商店、聚会、女人、男人、邮筒(可是没有高中)、家具店、街头自动售报机、卖私酒的馆子(可是没有银行)、美容院、理发店、有自动点唱机的小酒吧、运冰的马车、收旧衣服的、台球厅、露天食品市场、彩票销售机,以及所有你能想象出来的俱乐部、修道会、工会、社团、兄弟会、姊妹社和协会。当然啦,为了服务,路都踩秃了,还有些小道在一个团体的成员侵入另一个团体的领地时被磨得溜光,那个地方一定出了什么稀奇古怪、动人心魄的事情。电闪雷鸣、把人吓个半死的那种。能让你砰的一声打开软木塞,把冰凉的玻璃瓶嘴直接对到自己的嘴上;能让你发现危险又铤而走险;能让你坚持战斗直到倒下,不论匕首捅没捅到自己身上都能含笑面对。只要看到这一切,你就会感觉棒极了。同样,知道你自己所在的大楼里,妻子们给丈夫开了一张单子,让他去找一家开业的商场;知道床单不能在下雪天挂出去,只好像阿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的旧称。)主日学校舞台上的幕布那样搭在厨房里,你的感觉也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