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第3/9页)

起初谁也没有发出声音,一阵静默之后,一个叫云飞的同学跳了出来,他像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举了一下手说,我来!人群推来攘去,给他挤出一条缝。他钻了进去,又说了一句:牛肉,我没吃到过。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又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似乎为哪边的脸挨耳光有点犯难,最终,他伸出了左脸,牙齿咬得紧紧的,脸上的肌肉绷成了一块板,那尖嘴猴腮的模样特别逗,但我们谁都没有笑。

国光毫不犹豫,“啪”地一声打了上去,这一下,让我们看的人心里“砰砰”直跳,仿佛打在了自己脸上。云飞叫了一声说,“哇,这么痛!”他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说,“好了,牛肉可以给我了。”国光拿出削笔刀,从那块牛肉上切了薄薄的一片,云飞又叫了一声,“这么小!”

云飞过后,像头羊跳下了悬崖,别的同学纷纷跟着往下跳。这件事,幸亏没有人告诉老师,不然国光肯定会挨老师的批评。

那次,国光破天荒地切了一片牛肉给我,跟我说,不打耳光,送你吃。惹得别的挨打的同学纷纷抗议,国光说,他手也打痛了,不想打了。那次之后,我对国光好感倍增。

说到国光家开小店,爸爸确定了国光的父亲,他言之凿凿地说,那不会有错的,他爸爸跟我当年也是同学,跟在我屁股后面甩也甩不掉。

我恍然大悟,一个地方读书,很可能世世代代都是同学关系。

爸爸又说了一句,他家全这个德性,好吹牛,吹牛能吹翻天。

我尴尬地立在那里,爸爸大概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有什么不妥,也没跟我继续聊下去。吃饭的时候,他无意间又提到了国光,他说,你那同学的妈妈很早就死了,死于车祸,还挺惨的。这句话引起了妈妈的兴趣,两个大人开始聊一些细节,完全撇开了我。那顿饭,我吃得有点心塞。

我以为爸爸问过我就算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令我非常羞愧的事。那天一上学,国光在教室门口喊住了我,他说,“你爸爸是不是跟我爸爸去说,我作业都是抄你的?”我一下怔住了。

有同学围上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座位,脸烧得很厉害。国光很生气,他又跟别的同学诉说了一遍:“他爸爸那天去我们家店里买香烟,问我爸爸‘你儿子是不是叫国光?’我爸爸说是啊,他还以为我在外面闯祸了,没想到他爸爸又说‘你儿子的作业都是抄我儿子的’。”

我不明白,爸爸当初为什么去跟国光的爸爸这么说,后来,我想这可能是一种自卑反击的做法。我们家一直比较穷,而国光家不一样,去同学家买香烟本来就有些卑微,我爸爸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拿儿子压压对方的气焰。我没法想象,当初爸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我看到那些同学拿眼角看我,他们围在国光的周围,什么话都没说,但这就是一种立场。如果换成一个成绩很差的同学,我猜想他们可能会当面奚落我。

接下来整天的课程,我都处于恍惚的状态。我始终觉得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像一杆电焊枪,能把我背上烧出一个洞来。我不敢回头看,坐在那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国光的愤怒,他时不时地弄出点响动来,比如把卷笔刀故意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又或者把脚贴在我凳子腿上,不停地抖,完了还用脚帮子一下一下地捶我的凳子。

回到家后,我挣扎了很久,终于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到国光的爸爸那里去过了?”

我爸爸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笑说:“是的。”我能感觉出来,他也意识到这样做不好了,他笑得很勉强,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我恨死了我爸爸,但我也不能再质问下去,难道让爸爸跟我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