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的诗篇(第4/12页)

外面的各种声响此刻才重新涌入,仿佛刚刚并不存在而现在凭空出现了似的。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他问她。我没事,你呢?她懒散地回答。我更没事,他学着她懒散的调子。那就去他妈的,再躺一会儿,我们睡一会儿吧。好啊,去他妈的。他将身体放松,重心完全放下。会不会太重?我下来。她摇头,抱住他的脖颈阻止他。女人是不怕压的,说完她再次咧嘴一笑,满意于自己善于总结并乐于对他分享心得。

竟然真的睡着了,他不记得上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睡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们同时醒来,不知道睡了多久,短暂的对视,空气有些沉默,他驾驭不了的沉默。他决定起身,她撑起脑袋注视着他。他弯腰将她抱起,扶着,直到她站稳。

她整理衣服,为他拾起外套,帮他穿好。空气仍然沉默着,她轻拍他的后背,试图抚平衣服上的一些褶皱。不错的契机,他转身抱她,再次亲吻。她抬起手臂抱他,再次亲吻。你没有满足我,是真的,她望着他。窘迫中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你先出去吗?我再等等。她点头,伸手抓住门把手,停了下来,回头对他淘气一笑,消失在门后。

他低头站着,略微感到空虚,不久发现自己两个膝盖都破了,但不算严重。等到他也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朋友们那一桌,再次淹没在人群里,若无其事地喝酒聊天,仿佛一切并不曾真正发生过。当他经过她身边时,感到她并没有抬头看自己。

他重回刚才的位子坐下,这才感到疲惫,一种偶尔会出现在做爱之后的仿佛整个身体浸泡在疲惫里的停滞感。他坐着休息,过一会儿后,她拿了一杯水放在他桌上。气压不太对,我快要喘不上气了。她在桌前站立,并没有想要坐下来。喝点水吧,她说,而且,你抽太多烟了。没有等他说什么她就走了,这样也好,他没话要说。

她的背影正在离去,他喜欢她走路的样子,想念她刚才的笑容。这是第多少次了?他转头望向窗外,望着黑暗中无边无际的寂寞,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转回头找她时,她已经走了。他的心有短暂的空落的感觉。这算是爱情吗?或者只是另一次无与伦比的喜悦的刹那?他没有结论。

他今晚头一次注意到音乐——他向乐队看过去,低音贝斯的低把位,像男人在哭喊,让人有些吃不消。

他把车停在这家同样破败的餐厅门口,没有引擎声的世界原来如此安静。他挪动双腿,终于把它们放到了混杂着泥土碎石砖块生活垃圾建筑垃圾工业垃圾的土地上。他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只被碾破的塑料注射器,医疗垃圾。他从车里钻出来,伸展自己,阳光刺眼,城乡接合部统一的景致。饥肠辘辘,他向餐厅走去。

谁才是羔羊呢?他想着。这是第多少次了?她显然是刚刚修剪过的宽阔腹部的触感又在心头闪过。

父亲,从小就念叨着异乡的父亲。他父亲自从在巴黎的陈旧教堂里听梅西安上过几堂课之后就再也没有正常过。所有的浪漫派都是傻瓜,是的是的,舒伯特可以算半个例外。可惜浪漫派之后也不咋地,父亲明显失落颓然。

斯特拉文斯基只是个还尚可的爱投机的富家子,当然他长相优雅,写过不错的改编,那些短小的艺术歌曲确实迷人,好吧,他可以算是好的。肖斯塔科维奇写过不错的钢琴曲,但生活方式难道不会影响到创作吗?你听听他那些大作品,那些交响乐——他的歌剧让人尴尬。

梅西安,不值一提——我何止是见过,典型的故弄玄虚的法国半吊子,法国尽出这种半吊子。哦,达利是西班牙的,难怪,西班牙早就已经不堪,无法入流,它并不在名单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