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的诗篇(第2/12页)

每次的高潮都不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我以为她已经睡熟的时候她突然喃喃自语。她扭动身体,更加用力地贴近我,我用另一只手抱紧她。我每次都一样。她便抬起脑袋看我,露出疲倦窘迫又像是为我感到遗憾的温柔的笑。那不是很乏味吗?我们还要探讨下去,她却在我胳膊里睡着了。

我暂时没有困意,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尽量不干扰她的睡眠。等到她呼吸渐渐沉稳,节奏也趋向统一之后,我轻轻挪动身体,让她自我臂间滑落下去。我穿上睡衣准备去吸烟,从桌上拿烟的时候,看到她的包里插着一个黄色的信封,上面用字母写着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她常常拿一些有关异乡的文章给我消遣,这次也不例外。我打开信封,里面却是一些手写的文字,密密麻麻,因为间距以及分段的方式而显得异常拥挤,看起来十分吃力。

标题在第一页的右上角,如果用中文直译过来可以写作“亡灵的歌”,用非常小的红色的笔写上的,正文则为蓝黑色。我坐下来一口气读完,感觉标题还能有别的翻译方式,现在太像是对某一个音乐标题的模仿。亡灵的说法又像是在刻意解释手稿的由来,但其实无关紧要。

我回到床上反复思考,临到要睡着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想了出来,“皮囊的诗篇”。除此,全文不做任何改动,引述如下。原文为日文,少量的注释是我在尽可能地查证与想象之后努力添加的。

路况还不错,夜里车辆不多,导航上的小红灯一直闪烁不停。限速80公里的高速公路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还有身后这些远光狗,晚上吃的屎里面混进了萤火虫的尸体吗?加速,去他妈的80公里,远离傻逼。耳边又响起那支俗气的舞曲,是的,电子乐,鼓点嘹亮,电光石火。他的脚深深踩下去,远光狗依次死在身后的道路尽头。

他曾在涉谷公园外的舞厅里打过一阵子鼓,直到吹萨克斯那人毫无预警地将自己肥硕的身体砸向他。你在愤怒什么,鼓点不对吗?你他妈甲状腺亢进吗?还是长期的贫穷让你精神脆弱?那人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日文,但轻松地打掉他一颗牙齿。领班为取悦那人而赶走了他,牙医再接着弄走他二十五万日元。

这还不算最坏的,纠缠数年梦魇般跟随着他的耻辱感并不是源于这些。为什么没有还手呢?他吹得很糟糕,比他的鼓更糟糕——他根本应该去原宿的奇异夜店里隔着木板上的圆洞跪着给看不见的恩主吹管,就像自动柜员机一样——这才是那副香肠嘴该干的,不是吗?

一切都被高估了,这个高估过头的世界,那些所谓的成就。还有那个臭领班——这里是怎么了?畏惧一些人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什么人都怕?在外人面前的自卑感何时才能消散?

千错万错,41年的冬天干得漂亮,可惜没能更漂亮。那些储油罐【原文如此。可能是指1941年12月的珍珠港事件。日军有机会炸毁美军的部分海空油料补给设备,毁坏它们会严重滞后甚至摧毁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应对能力,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日军没有这样做。】,储油罐,太平洋上的储油罐,想起来就让人疼痛。再等等,沉住气,等进入隧道时再让你突然进来,到时候让你讨厌的破鼓还有萨克斯一起消失。

隧道就在前面,像一个密度更大的黑点,越来越近。这只压抑的圆号,它进来了,迅速找到感觉,跟着隧道里的奇特光影喊破喉咙,不错,要来了,高潮的感觉。他要安排一次平稳的变调,另一个貌似高雅的主题潜伏进来,羞答答地藏在背景后面,一直在撩拨,一直在撩拨,伟大的前戏。直到他终于挣脱这又黑又长的隧道,它才奔涌而出,女武神【瓦格纳的歌剧。】,我操,高潮之中的真正高潮。爱死你放荡的形骸,胯骨像整面墙壁般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