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仪式(第4/5页)

让这场合更随意的是,大师冷不丁兴致高昂地谈起了政治,他支持的保守派和“伪君子”改革派间的争议。我以为在特立尼达岛这一议题五十年前就消亡了,它属于我们过去的田园生活,那个我们社区更自给自足的年代。我不能想象在种族政策和独立运动的压力下它还幸存着。但是大师显然很看重它。

这个人是我们家亲戚,我的一个堂兄弟。这在如此场合是极大的讽刺,或者说最合适不过。在求知欲和知识的相辅相成中,我进行着写作探险,不仅热衷于旅行,也热衷于对过去的不同解释,其间我发现,我父亲曾受他的外祖母和母亲鼓励当主持仪式的大师。但他终究成了一名记者,他的文学抱负在两个儿子身上扎根。正因为他的家庭想让他成为梵学大师,在一战前的极度贫困中,他仍被送去接受教育。而我父亲的兄弟打小就被送到田里干活,一天挣八分钱。这个家族的两支就此分道扬镳。我的叔父成了一个小型甘蔗农场的农场主,他一生比我父亲富裕多了。一九五三年我贫困的父亲久病不治去世了,叔父付了部分丧葬费用。但是两家很少有来往,甚至我们在身形上都相差甚远。我们(除了我弟弟)个子小,而叔父的儿子都有六英尺高。命运无常,如今家族里真出了个梵学大师。这个粗壮的六英尺大汉在我妹妹家的走廊上主持了仪式,他来自我叔父那一支。他服务了我父亲一家,参加了我父亲最先去世的孩子的葬礼。梳理完家族关系,他的有些行为也得以解释,他希望在我们中间树立威信。

还有一点也很讽刺,我父亲虽然致力于研习印度教的思辨,却厌恶仪式,甚至自一九二○年起便支持加入被这个梵学大师鄙夷为“伪君子”的改革派。妹妹萨蒂生前也不喜欢仪式,但是家人为她安排了传统的葬礼,希望有一点神圣感,希望能呈现我们和我们的过去。这才请了梵学大师来。在我妹妹家走廊的水磨石地上有个土祭坛,进行着象征性的仪式,上面放着一小堆由芬芳松枝、鲜花和糖组成的东西,在黄油中浸泡之后点燃,会散发出甜甜的焦糖味。

我们的祖上住在乡间,远离皇室的宫殿,依赖我们不理解的秩序生活过,绝不愿去亵渎,怕和过去、和神圣的土地及神明断绝联系。祭地仪式历史悠久,总有神秘之处。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屈服于它们,因为我们有了自我意识。四十年前,我们没有这样的自觉。我们那时能接纳,是因为觉得那样自己才更完整,和土地及大地精神更协调。

四十年前接纳仪式要容易些,因为那时很贫穷,和印度的过去相差不大,包括房屋、道路、车辆和衣物。如今大家兜里普遍有点钱了,比如设计师会一时兴起,将树枝和树叶浸在金液中,保持树枝和树叶的形状。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几代人把我们和过去、和旅行及历史分离。我们岛依靠石油和天然气致富了。

这笔意外之财,破坏并重塑了我们在新大陆初建时的气象。我小时候搭坐时速十英里的火车去西班牙港的路上,看见北部山脉光秃秃的,散布着一片片森林。如今半山腰有了从其他岛非法移民过来的人的棚屋。那一座座被海水环绕的小岛,是两个多世纪来与世隔绝的非洲奴隶收容所,他们曾在种植园受尽煎熬:岛上的移民改变了我们的土地、人口和情绪。

以前北部山脉脚下有一片沼泽,散落其间的棚屋的泥墙湿漉漉的。现在这儿却是一派荷兰风光:一畦畦菜地,笔直的垄和水渠。甘蔗不再是重要作物。这些印度村落与我所熟悉的村落截然相反。没有狭窄的道路,没有幽暗茂盛的树,没有棚屋,没有灌木围起的院子,没有仪式上点亮的灯,没有人在墙边玩影子游戏,没有人在带护墙的走廊上做菜,没有跳跃的火光,没有沟渠边的花和渠中青蛙彻夜的鸣叫。这里只有高速公路和三岔路的出口及方向牌:森林已被夷为平地,所有秘密都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