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临终前的回忆(第2/13页)

我们走下门前的台阶。马车的确非常漂亮,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在拥有这辆马车的初期感到非常满意,甚至有一种内心的渴望,想用它“顺路”捎上自己的熟人。

在马车上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又有好几次讨论起现代文学。他在我面前毫不忸怩、从容不迫地重复着别人的各种观点,这都是他在最近几天从他所信任并尊重其见解的文学家那里听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所推崇的有时竟然是非常奇怪的论调。有时他会把别人的见解搞错了,或者用错了地方,结果是胡诌一通。我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对人类贪欲之多、之奇深感惊讶。“就说这个人吧,”我暗自在想,“他很可以一门心思地去攒钱;不,他还想要名望,文学家的名望,优秀出版家、批评家的名望!”

此刻他正在竭力详细地向我阐述一种文艺思想,这是他在三天前从我本人这儿听到的,他曾表示反对,就在三天前还和我争论过,现在却把它当作自己的思想向我宣扬。不过,他如此健忘是常有的事,他的这个无可厚非的弱点在熟人当中是众所周知的。现在他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他是多么愉快,多么得意,多么安然自在啊!他在谈论深奥的文艺问题,甚至他那柔和得体的男低音也给人以学识渊博的印象。渐渐地他开始自由发挥,提出了一种无可厚非的怀疑论观点,认为在我国,而且不论在哪个国家,文学界谁也不会具有正直谦虚的美德,只会“互相泼污水”,尤其是在书刊征订开始的时候。我暗自觉得,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甚至有一种倾向,就是他对于任何一位正直真诚的文学家,就因为他正直、真诚而把他看作傻子,至少也是看作糊涂虫。不言而喻,这种见解是直接来自于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的过分天真。

不过我已经不再听下去了。到了瓦西里岛,我下车就跑去见我的朋友们。转眼我就到了十三道街,他们的小屋就在眼前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到我,就伸出一根手指发出警告,对我双手直摇,还发出嘘声,让我小声点儿。

“涅莉刚刚睡着,可怜的孩子!”她连忙压低嗓门对我说,“千万不要把她闹醒了!小宝贝的身子真是太虚弱了。我们都在为她担心。医生说,暂时还不要紧。可您的这位医生能说出什么正经呢!您太不像话了吧,伊万·彼得罗维奇?大家都在等您呢,等您来吃午饭……您有两天没有来啦!……”

“不过我三天前就说过,这两天我来不了,”我对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低声说道。“我得把工作做好……”

“可你答应今天来吃午饭的呀!怎么没有来呢?涅莉,我的小天使,特意从小床上起来,我们让她坐在安乐椅上,把她抬到餐桌跟前,她说:‘我想跟你们一起等瓦尼亚,’可我们的瓦尼亚却没有来。快到六点啦!你在哪里逛到现在呀?您可真淘气!您让她好伤心,我简直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还好,她睡着了,可怜的小宝贝。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又到城里去了(他回来吃下午茶),只有我在这里忙来忙去……他的差使嘛,伊万·彼得罗维奇,有着落了,可我一想到要去彼尔姆,心就凉了……”

“娜达莎呢?”

“在小花园里,闺女在小花园里!您去吧……不知怎么,她也怪怪的……我简直不明白……唉,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心里好难受!她说她很愉快,很知足,可我不信……你去找她吧,瓦尼亚,以后再悄悄地告诉我,她是怎么了……好吗?”

可是我已经不理会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了,立即往小花园跑去。小花园附属于这幢房子,长、宽各有二十五步,满园青翠。园中有三棵高大的枝繁叶茂的古树,几株幼小的白桦,几丛紫丁香和金银花,有一片悬钩子,两畦草莓,两条蜿蜒的小径纵横其间。老头子对小花园赞叹不已,还说不久就会长出蘑菇来。涅莉爱上了这个园子,人们常常用圈椅把她抬到花园的小径上,涅莉现在成了全家的宠儿。我看到娜达莎了,她愉快地伸着手向我迎上来。她瘦多了,脸色好苍白!她也是大病初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