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之涯……在海之角……”(第4/5页)

我记得,我们没有很快到达乌拉尔。有一段时间我们停在了萨拉托夫州的巴兰达村。我们被送达那里正好是晚上,我们都在睡觉。凌晨,六点,牧人甩动着鞭子,所有女人都站起身,抓住自己的孩子,叫喊着跑到了街上:“轰炸啦!”她们叫喊着,直到来了代表,说,这是牧人在轰赶牛群。当时大家立刻镇静下来……

吊车的轰鸣声一响起,我们的小托利克就吓得浑身颤抖。他片刻都不放我们离开自己身边,只有当他睡着的时候,我们才敢外出。妈妈带我们到了军事代表办事处,想打听一下父亲的消息,请求援助。军事委员问我们:“您说丈夫是红军的指挥官,请给我看看您的证明。”

我们没有证明文件,只有爸爸的照片,爸爸穿着军装。他拿起照片,半信半疑:

“也许,这不是您的丈夫呢。您怎么证明?”

托利克看见他拿着照片不给我们:“把爸爸还给我……”

军事委员笑了起来:“对于这个‘证明’我不能不信。”

姐姐头发花白,妈妈给她剪掉了头发。每天早晨大家都检查她长出了什么样的头发——黑色的,还是灰白的?弟弟安慰她:“别哭,托玛……别哭,托玛……”长出来的头发仍然是灰白的。小男孩们嘲笑她,欺负她。她从来都不摘头巾,甚至在上课的时候。

放学回到家。家中找不到托利克。

“托利克呢?”我们跑到妈妈上班的地方。

“托利克在医院里。”

我和姐姐拿着蔚蓝色的花环走过大街……从向日葵下钻过……弟弟的蓝色海魂衫。妈妈跟着我们,她说,托利克死了。在太平间门口妈妈站住了,她不能走进去。她犹豫不决。我一个人走了进去,立刻认出了托利克——他全身光溜溜地躺着。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我——像木头人一样麻木。

爸爸的信追到了西伯利亚。妈妈整晚都在哭泣,怎么告诉爸爸,儿子死了。早晨我们三个把电报送到了邮局:“女儿们活着。托玛头发白了。”爸爸猜到,托利克不在了。我有个女友,她的父亲去世了,我总是在自己信的末尾写道——她请求我这样写:“爸爸,问候你,也代我的女友列拉问候你。”大家都想有爸爸。

很快就收到了爸爸的来信。他写道,自己长时间从事地下特殊任务,生病了。在医院里,人们告诉他,只有家庭能医治好他的病,等看到家人,他的病就会减轻。

我们等了爸爸好几周。妈妈从皮箱里掏出自己的衣物……绉绸的连衣裙和鞋子。我们都有过约定——不卖掉这件裙子和这双鞋,无论多么困难。这有些迷信。我们担心:如果我们把它们卖掉,爸爸就回不来了。

透过窗子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我都不能相信,难道这是我的爸爸?我不信,还能看见爸爸,我们已经习惯了等待。对于我们来说,爸爸是应该等的人,是只能等待的人。在那一天,课也不上了——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包围了我们家。他们等待着,爸爸从家里出来。这是第一个爸爸,从战场上回来的第一个。我和姐姐两天都没上学,人们源源不断地来到我们家,问长问短,留下了些纸条问:“爸爸是什么样的?”我们的爸爸很特别——他是苏联英雄——安东·彼得罗维奇·波林斯基……

爸爸,就像那时我们的托利克,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不能一个人,他一个人时就会很不舒服,他总是拉着我。有一次,我听见……他跟不知谁说,游击队员们到了一个村子,看到大片新鲜的、翻过的土地。他们就站住了,站在土地上面……一个小男孩穿过田野跑过来,叫喊着,他们全村子的人在这里被枪杀了,都埋到了这里,所有人。

爸爸看了看,他看见——我快要倒下了。他再也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讲述过战争……我们很少谈论战争。爸爸和妈妈确信,这样可怕的战争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们很久都坚持这一点。当然,我和姐姐从战争中幸存了下来——我们买了布娃娃。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我们的童年都没有玩够。童年的快乐。等我上了大学,姐姐知道,对于我最好的礼物,就是布娃娃。姐姐生了个女儿,我去看望她们:“送个什么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