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9页)

任秋风说:“我没这意思。在大街上,你千万别这样。你是个有品位,有身份的人。”

苗青青说:“你骂吧。可你,结婚九年,回来了七次,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一共是八十六天零九小时……”

任秋风身子一转,说:“那人,走了?”

苗青青很难堪地说:“走了。”

任秋风摇了摇头,说:“溜得倒快——兔子。”

苗青青说:“别说了。别再说了。”

任秋风说:“好好,我不说。”

苗青青艰难地问:“那你……究竟想怎样?”

任秋风说:“告诉你,此生,我只当一次俘虏。我再也不会当俘虏了。——你,回去吧。”

这时候,一辆公共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车灯刺刺地晃人的眼,任秋风快步走上前去,跳上了那辆公共汽车。

夜色像雾一样,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任秋风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望着慢慢苏醒的城市,任车轮在清晨的大街上碾过。他的头晕腾腾的,就像是锥子扎着一样疼!那火苗一阵一阵地在他心里烧着,都快要把他烧成岩浆了。一个回家的人,把“家”给弄丢了,他窝囊啊!有许多日子,他想着、盼着、熬着,就等着回家这一天呢,可他等来的却是兜头一盆脏水!是最不堪的一幕……不能想,要这样想下去,不是去杀人,就是把自己逼疯!他大口地吐着气,把心里压着的那股火焰吐出来。尔后,就是头疼欲裂,他的头一下一下在依靠上碰着,碰着,就像劈柴似的,一分一分地把那疼在牙上分解掉。就那么碰着、磕着,渐渐地,在车的晃动中,疲乏袭上来,有了点朦朦胧胧的睡意……然而,就在他刚要睡着时,售票员拍拍他说:哎,哎,到站了,到终点站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说:我交钱,你再把我拉回去吧。那售票员看看他,诧异地说:你怎么跑车上睡觉来呢?

他心里说,我要想想。

一个月后,在一家百货商场里,苗青青竟意外地碰上了任秋风。

自从家里发生了那件事后,她已经好久不做饭了。只是随便上街买些方便面、八宝粥之类的半成品,临时凑合一顿。男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出了那样的丑事,这让她六神无主,百口莫辩,十分的……狼狈。一月来,她每天都是在自怨自责中度过的,已熬煎得明显地憔悴了。

这天,她下了班,回家也没意思,她想顺便在商场里逛逛,捎带买点什么。可是,她突然发现男人在一个柜台前站着。男人穿一身发白的旧军装,身上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挎包,居然在买糖。她知道,过去,男人是从不吃糖的。可她分明听见他说:糖,买斤糖。那服务员说:你要哪一种?他伸手指了一下,说:那种吧。就那种,芝麻的。服务员把电子秤的盘子拿下来,给他扒拉了些糖,刚放在秤上,他却说:不要了,我不要这一种,换一种,我要那种。服务员看了他一眼,把秤里的糖倒回去,又换了一种,再一次放在秤上。不料,任秋风竟说:再换一种吧,我不要这种了,要酒心的。立时,那服务员气了,“咚!”一声,把秤盘撂进了糖柜,气呼呼地说:啥人。不卖了!——接下去,更让人吃惊地是,任秋风居然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苗青青很惊讶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心说,他怎么了?难道犯了神经病?于是,她悄悄地跟在他后边,也上了二楼。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走了一圈之后,他又在一个卖钟表的柜台前站住了。他指着柜台里的一只表问:这只多少钱?服务员说:哪只?他说就这只。服务员把表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说这款一百二。他说,那只呢?服务员又拿出了一只,说这只是夜光的,二百六。他却又一指说,那一块呢?我看看那边那红针的。服务员问:你是要电子表?他说不要电子表。东边那种。这时,服务员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气嘟嘟地从里边拿出一只,没好气地放在了柜台上,说你究竟要哪只?这只是进口的,一千四!任秋风说:你怎么这样?服务员说:啥样?你说我啥样?我又不是卖样的?!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走人。啥东西!任秋风说:你怎么骂人呢?服务员说:我就骂你了,告我去吧!——不料,任秋风竟“吞儿”声笑了。他摇了摇头,尔后又是扭身就走。在三楼的服装柜台前,任秋风又开始试服装了。他先试了一套西装,站在镜前看了看,说:这件瘦了。尔后又换上了一件……说:这件,这件胖了。穿上第三件的时候,他往左转转,又往右扭扭,说:这件还行,就是颜色不对。往下,他一连试了六件……试前五件的时候,那服务员都一声不吭,只是脸色不那么好看了,紫了。试到第六件,服务员直直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眼里有火!任秋风却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不起,我不要了。那服务员身子一切,冲到了他面前:你这样试,那样试,一件一件都试个遍,为啥不要?你调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