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第4/10页)

“这些芝麻小事,你也一一看得那么认真?”

“我俩的友情对我而言,绝不是些微小事儿。”

几句披肝沥胆的话深深打动他的心弦,立刻发誓以后绝不再犯……

严肃的气氛一散,理查拥着我的头,模仿东方的爱的习惯用鼻子互相摩擦,爱抚我,我在生气之余也被逗得笑着把他推开,友情就此恢复如初。

我住的顶楼房间里满满地堆积着借来的书籍,其中不乏价值高昂的。有现代哲学家、诗人或评论家的著作,有德国和法国的文艺杂志,有新出版的剧本,有法国的各种文艺记事,有唯美派作家的作品,这些书都是走马看花地翻过去,真正倾注心神去读的,只有特定几个意大利短篇小说家的作品和史籍的钻研。我的希望是尽早把语言学整理出眉目,然后才专心致力于历史的研究。我一方面研读综合性的历史和有关历史研究的书,一方面选择些法意两国中世纪末期的纪录或特殊的研究论文,重点地一一研读。从那时起,我对亚西基的圣·法兰西斯6的事迹,知道得更为详尽,使我更深一层了解,诸圣哲中谁的品格最为高贵,世上我所喜欢的是哪一类型的人。

前此只在梦境出现的那些丰饶的生命力和精神力,现在仿佛每天出现在现实中。我的心热烘烘的,填满名誉和幼稚的虚荣心。大学里是庄严的,多少还带点阴郁,有时还非得把心思放在枯燥无味的学问上不可。一回到家里,便读些充满朴实温情的中世纪小说或读来毛骨悚然的传奇,或置身于古代短篇作家的愉快世界中。这些作家所描绘美丽清爽的世界,好像童话中的黄昏情景,一层一层地包围着我;理想和热情的怒涛巨浪,在我身上汹涌澎湃。课余,或听听音乐,或和理查一起谈笑,或参加他的朋友的聚会,或和法、意、俄等国人交往,或听听古怪的现代诗朗诵,或到处参观人家的画室,或出席夜晚的舞会。舞会中出没的净是打扮不伦不类的年轻伙伴,那兴奋的气氛有如欢度狂欢节。

有一个星期天,理查带我去参观现代画家的小画展,他走到一幅画前,突然屹立不动。那是描绘阿尔卑斯牧场的景色,图上稀稀落落几只山羊,技法细腻,颇为悦目,但因略带古风而予人缺乏艺术核心的印象,这乍看很美其实完全没有个性的绘画,并不稀奇,不论进入哪个画廊都能看到。话说回来,那幅画把我故乡的榆树相当忠实地描画出来,倒也让我引为快慰。我问理查到底是被这幅画的什么地方吸引住。“是这个!”他指着画纸角隅的作者姓名。

纸上署名是用深褐色写出,我没法看清字迹。

“这幅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作品,”理查说道,“比它好的画可说比比皆是,但她是女画家中最出色的美女,名叫叶密妮·亚蕾蒂。如果你有兴致的话,我们明天到她家去造访,即使向她介绍说,你就是个伟大的画家也无妨。”

“你认识这个人?”

“是的。如果她的画和她的漂亮一样杰出的话,她老早就成富翁了,现在她大概也不会干这行业了,因为她曾说画画并不是一件乐事,她还告诉我,因为没习得其他足以糊口的技艺,在偶然之下才走上绘画这条路的。”

理查又把这件事忘光,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星期后,才把这位女画家的事扯到我们的话题上。

“昨天我碰到叶密妮,曾告诉她我们将在近日内前往拜访,我们现在就去怎么样?但你可要把领子弄干净,她最注意人家的衣领了。”

我刷净衣领,于是动身前往。我内心原本有一股强烈的拂逆之心,因为我早对理查及他的朋友,对于女画家、女学生的那种亲昵态度,有所不满。男性朋友,有的骄横,有的心眼儿坏,有的丝毫不懂礼数。女性朋友是精明、狡猾。我心目中的那种明朗、高雅等值得尊敬的对象,连一个也没有。微微犹疑一下,我终于走进画室。画室的气氛我虽很熟稔,但踏入女性的画室还是生平第一遭。屋里的布置非常简朴,井井有条。三四幅完成的画,镶着框子挂在壁上,画架上摆的都是画稿,其余的壁面,贴着一些非常清新引人的铅笔写生和摆不到一半书的书橱。女画家冷淡地接受我们的招呼,她搁下画笔,仍一直系上围裙倚着书橱,看神情,似乎不希望我们逗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