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慕情(第2/6页)

第二天,在整整5个小时的旅程中,我一直把那朵花握在手中。起初我一想到就要动身到萝西所住的镇上去,胸口不禁噗噗跳动。但随着山峦的逐渐远去,怀乡之情渐趋强烈。那次火车旅途中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圣纳尔帕斯特克山老早消失了踪影。如锯齿一般的阿尔卑斯山脉的外轮山峰也已陆续消失。我满怀着眷恋之情目送每一座远逝的山峰。故乡的山岭已完全消逝,眼前摊开一片广阔平坦的绿色风景。初次离乡旅游时,这些景色根本无动于衷,但这一次心里却有一股悲哀和不安的感觉。就这样逐渐向平原地带前进,仿佛正对我宣判永远剥夺我返回山中故乡的权利。在这同时,萝西的美丽脸庞也始终恍若在我眼前。那脸庞是那么雍容高贵,是那么冷若冰霜,似乎一点也没把我摆在眼里,那种痛苦和难过,几乎令人伤心欲绝。窗外,一个有小塔和山形墙壁、街道清洁、似乎很有生气的小镇,一步步往后流去,乘客上上下下,有的互相寒暄,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吞云吐雾,有的发出笑声——那些人都是平地出身,都是活泼爽朗、坦直无讳、聪慧伶俐、经过世面的人——只有我这个生长于高山的笨家伙,独自闷声不响,怅然若失地坐着,深深感到好像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想,即使此后我永远离开山地,加入他们的圈子,也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洒脱、机敏、爽朗。那时,我也许会成为他们的嘲弄对象。他们其中的一人也许会时时刻刻阻挠我的去路,先我一步和萝西结婚。

我带着这些思维,来到镇上,略事寒暄一番,立即走进那间顶楼的小房间,接着打开皮箱取出一张纸质并不很好的大报纸,把石南花包进去,再用一条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绳子包扎妥当,好让人家看不出那是爱情的礼物。然后慎重地夹在手上,前往乔田那律师的寓所。等到她家门敞开着的时候,乘机溜进去,在傍晚幽暗的房门口张望一会儿,才把那外表不雅观的花束,放在宽敞堂皇的楼阶上。

我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萝西究竟曾否看到我的造访?我也搞不清楚。总之,为把那枝石南花放在她家的楼梯,我曾把生命当作赌注,攀登险极的危崖,这里面有说不出的甜蜜、快乐和悲伤,也有说不出的诗意。只是,有时心情非常恶劣时,也会认为这次冒险,以及以后的几次恋爱,都是荒诞的行为。

这次的初恋没有终止符,直到以后的青春期,这个没结果的初恋,还留着悄无声息的回响,后来我每次恋爱时,多少都受她的影响。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未发现像她那么健美、高贵、纯洁、娴淑的女孩子。直到后来参观慕尼黑的一次画展中,看到那幅美得像谜似的“伏嘉世家小姐”画像,不由使我回忆起我那充满热情的青春期的悲伤和惆怅,使我不能不感到她那热情青春的眼睛深处,正无心地对我凝视。

我就这样慢慢脱胎换骨,逐渐长成为堂堂一青年。翻翻当时所照的相片,高高瘦瘦,穿着粗陋的学生制服,眼睛微微眯着,手脚似乎有不知往哪儿摆才好的感觉,十足农家子弟的模样,只有头部还摆得四平八稳的。惊奇之余,不知不觉中不由暗自提醒自己再不要做出少年人的那种疯狂行径了。就这样淡漠地等待着进大学的日子。

学校已允许我可以进入苏黎世的大学深造,并且成绩好的话还可做研究旅行,这一切都使我想象起美丽的古典情调。想象那供有荷马和柏拉图铜像,气氛庄严和煦的亭榭,坐在那里埋首看书,或远眺湖光、山色、小镇的情景。我的个性虽非常冷静,但也是活跃的。我期待着新幸福的来临,同时也有取得那种幸福的信心。

在高校的最后一学年,我开始选修意大利语,同时读些意大利短篇小说家的作品,以补不足。我已打算进大学后的第一项课题就是对这些作家做更深一层的研究。不知不觉中,跟老师、舍监道别的日子业已到临。整理行装时,心头怅惘莫名,于是在萝西家附近徘徊久久,始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