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第2/28页)

孔蒂河滨路的套间还接待一些客人:一个俄罗斯青年乔治·德·伊斯马伊洛夫,肺结核患者,可是他在占领时期,寒冷的冬天,总是不穿大衣就出门。有一个希腊人克里斯托斯·贝洛斯,他错过了开往美洲的最后一班邮船,未能去会合他的一个朋友。还有一个同龄女孩日内维埃芙·伏杜瓦耶。他们这些人,仅仅留下了姓名。我母亲应邀进入的第一个法国资产阶级家庭,就是日内维埃芙·伏杜瓦耶及其父亲让—路易·伏杜瓦耶的家。日内维埃芙·伏杜瓦耶还把孔蒂河滨路15号的邻居阿莱蒂介绍给我母亲。阿莱蒂愿意保护我母亲。

请原谅我,列出所有这些人名以及随后的人名。我形同于狗,佯装有一本家谱。我母亲和父亲并不从属于任何确定的社会圈子。不管多么漂浮不定,多么模糊不清,我也应该在这片流沙中,竭力找出一些踪迹和方位标,犹如力图复原字迹模糊的一张户籍卡片,或者一份行政调查表。

我父亲于一九一二年出生在巴黎,佩特莱勒街心花园广场,正是九区和十区的交界。他的父亲原籍为萨洛尼卡(希腊),出身一个从托斯卡纳迁徙到奥斯曼帝国的犹太家庭。在伦敦,在亚历山大,在米兰,在布达佩斯都有表兄弟。我父亲的四个表亲:卡尔洛、格拉齐亚、吉亚科莫和他妻子玛丽,于一九四三年九月,在意大利,在阿罗纳,马乔列湖8上被党卫队杀害了。我爷爷少年时期就离开萨洛尼卡,去了亚历山大。然而几年之后,他又动身前往委内瑞拉。我认为他跟祖籍和家庭一刀两断了。他到玛格丽塔岛,热衷于珍珠交易,后来到加拉加斯,经营起一家百货店。一九〇三年,他离开委内瑞拉,到巴黎定居了,在夏托丹街5号开了一家古董店,出售中国和日本的艺术品。他持一本西班牙护照,一直到谢世,总在西班牙驻巴黎领事馆登记,而他的前辈则以“托斯卡纳臣民”的身份,相继寻求法国、英国与奥地利驻外领事馆的保护。我保存爷爷好几本护照,其中一本是由西班牙驻亚历山大领事馆签发的。还保存一份证书,是一八九四年在加拉加斯开具的,证明他是保护动物协会会员。我祖母生于加来海峡省。她的父亲一九一六年住在诺丁汉郊区。不过,她婚后便入了西班牙国籍。

我父亲四岁时丧父。童年住在巴黎十区上城居民区。他对我说,他在夏塔尔学校住校读书,星期六和星期天也不回家。他在宿舍里,听得见巴蒂尼奥勒大道土台上街头演出的音乐。他没有通过中学会考。他青少年时期我行我素。年满十六岁,他就跟朋友们出入博伊—拉法耶特饭店、蒙马特尔大街酒吧、卡代吧、吕纳园。他名叫阿贝托,而别人叫他阿多。到了十八岁,他就干起汽油非法交易的勾当,偷越巴黎入市收税处。长到十九岁,他就请求圣法勒银行经理录用他经营“金融业务”,讲得头头是道,终于得到经理的信任。不料事情搞砸了:我父亲尚未成年,司法介入了。二十四岁时,他在蒙田路33号租了一间屋,据我保存的一些资料来看,他常去伦敦,参加组建一家布拉维斯科责任有限公司。他和弟弟拉尔夫一起,在罗凯宾街租了一处家庭公寓,供他们母亲居住:一九三七年她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后来,他又在圣拉扎尔火车站附近车站旅馆租了一间客房,没有付钱就离去。战前不久,他受委托经营一家女式长统袜和香水商店,位于马莱伯大街71号。那个时期,他可能住在弗雷德里克—巴斯蒂亚街(八区)。

战争来临,他毫无积蓄,已经过一天算一天了,到一九四〇年,他就让人把写给他的信件寄往蓬蒂厄街24号维克托—埃马努埃尔旅馆处。一九四〇年,他从小城昂古莱姆发出一封信,告诉他兄弟拉尔夫,他应征入伍,编在炮兵团,还提到他们将一盏分枝吊灯典入当铺。在另一封信里,他请人将《石油信使报》寄到昂古莱姆。他于一九三七至一九三九年间从事石油“生意”,有一个叫昂里凯兹的合伙人,组成鲁瓦雅利公司,经营罗马尼亚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