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3页)

我们坐得很开,我心里默默哀悼的,不是影片后面将要出现的别离,而是眼下这个时刻,在这个我最喜欢的小型影院里。我几乎总是一个人在这儿坐着,独享不为人知的快乐,就像在偷吃自己明明也知道不该吃的巧克力,但这个下午并非如此。往常我会感觉理查德如同我的延伸,带着电流,但现在感觉不到,因为有一种悲伤的情绪在。当片尾男女恋人困在人群中之际,男主人公试着要伸手去拉他失散的爱人,而人们在他四周围绕成圈载歌载舞,使得他动弹不得,后来甚至都看不见她了;而她走了,永远地走了—那时候我的感觉是,那又怎样?情况一向不外如此。

看完电影已经八点了,寒冷潮湿风又大的夜晚悄然而至。我们进了一家酒吧,离我家不远但是不怎么好,至少那晚看来不太好。理查德摆弄着酒杯,姿势和在餐馆时一样,手臂搁在椅背后面,身子半转着朝外,仿佛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在那里待了几个钟头,因为我们俩着实是谁都不想上这儿来。不过终究还是来了。夜里的天气其实不错,只是风有点大。强劲的风像是从某个冰原吹过来的一样,人行道边上的树都被胡乱推搡着,摇曳得厉害。风来自西北方向,在我想象中,一片黑色海洋犹如遍野冰山,我们眼前的风正从那片海洋上空吹过,因为在更往北的北极尽头自然已经步入了夏天,至少是很快就要步入夏天,苔原开满色彩鲜艳而花期短暂的花朵,云集着密密麻麻的蚊子,炽热的蓝天下,一片片湖泊和溪流蓄满冰冷的水。很快就是六月了。

我们慢慢到了这里,爬楼梯上到四楼,我打开门,他只踏入一步就站定不动了,仿佛他到这儿来只不过是要迅速地全方位环视一遍房间,然后就转身离开。透过他的双眼,我所看到的房间是这么一副模样:宽敞开阔的空间,低矮的天花板,米色的墙面,大面积的镶木地板,还铺了很好的地毯—弗莱迪很熟悉从波斯、印度、布哈拉[13]、遥远的中国等各地购置地毯的行情,当中分散排布着我浅灰色的沙发、几把柠檬黄的椅子和一把红色的椅子。我对这个房间极为不屑,从沿着远处墙壁摆放的那些源自南美丛林的植物,到挂在窗上那个轻轻一碰就将迷你彩虹撒落到一切表面的巨大水晶球,统统都不喜欢。

我英俊的情郎一言不发,环顾四周时脸一直绷得紧紧的,他向沙发走去,低头看了看那块肮脏的凹陷处,那里是契合凯特天性的安乐窝,于是他坐到了边上。

我真希望自己死掉算了。我进厨房准备了一碟点心和饮料,端出来放在我们之间那张长玻璃桌上—我可没法安然坐在他边上。

他依然一声不吭,也不看我。

我想象他拿出那张小照片,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的玻璃上,然后抬起眼睛说:“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整个人灰心丧气的,身体往后一靠,两腿交叉,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视线越过我,不知道是在看地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这个错误真是够呛。”

他耸耸肩。“是啊,何必这样。”

“就是说嘛。”

我们喝了点酒,苏格兰威士忌,觉得不过瘾又喝了一些,冰块在他玻璃杯里形成油汪汪的小小图案。

“我买了吃的。”我最后开了腔。

他一本正经地说:“另外还可以断定的是,你会做饭。”

这下我们总算笑开了。他拍拍身边的沙发,突然意识到那是凯特藏污纳垢的地方,于是换成拍另外一侧。我坐到他边上,两个人紧握着手。

“你真是多才多艺,”他给我下结论,“我早就该料到的。你的穿着—我从没看到过有一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