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1页)

此外,吉尔生性略为固执,甚至是故意显得钝讷,让人产生一种自满的印象。可事实果真如此吗?难道这不是她努力要证明自己实力的结果?难道不是她面对重重困难,勇敢无畏地迎头而上、全然忘我的结果?她是不会承认的,哪怕是对她自己。

由此引发了一些很有趣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吉尔为什么不选择诸如她父母亲那一类颇受尊重的人来作为榜样?假如真存在那么一些个得到一切权威认可的楷模,那我所能想到的最合乎标准的人选就是乔姬姐姐和她的丈夫汤姆了。假如课本所言无误,那吉尔是不是在投奔我之前,应该早就已经“内化”了其一其二或者已将二者兼收并蓄?可实际上并没有,她引以为榜样的,竟然是她整个童年都听闻其自私和浅薄的简姨妈。

第二个问题,我也思考已久了:过去的吉尔是那样的怯生生、迟疑不决,如今人们看到的吉尔俨然游刃有余,那么和男朋友马克坠入爱河的吉尔又是什么样的呢?今后的吉尔将会是简姨妈的翻版,将来大家想到的、谈及的,也都是那样的她。

第三个问题:我效仿的又是谁呢?我全然不像自己的父母,尽管我尊重他们,但不得不说,他们不成风格,缺乏让人注目的力量,埋没在人群之中。不,可能我在吉尔这个年龄,在进《莉莉丝》工作之前,我也崇拜原来部门的某个人,后来才成为别人崇拜的对象。正如人们所见所知,三十多年来,从简娜·詹姆斯到婚后的简·萨默斯,都以其精心打扮、光彩照人、优雅自信的面貌展现于世人面前。这可是门艺术!我甚至自问,当乔姬姐姐数落我的肤浅以及种种不是的时候,说不定她是指我青春期到后来随性发展所形成的、在她看来不切实际的个性。有必要向她问个清楚吗?至于她,则早就从动作到语调再到习惯各个方面都“内化”了我们的母亲。

现在吉尔要走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对。我坚信她以后也不会走错,不会缔结不幸的婚姻后经历崩溃,到中年变成怨妇。我对她很有信心。

没错,她肯定也会来探望我,我在办公室也能见着她,我们会是朋友。但毕竟和现在不一样了。

好了,趁早放手,简娜。趁早放手,简。

过去就到此为止。

在马德里的布尔乔亚纵情享乐中想象此处四月的好风光,等到真回来了却又对此视而不见,何必要这样呢?这天一早,我七点就起床出门,到小工匠咖啡馆吃早餐,如今我已经会在咖啡馆同他们你来我往地相互打趣了。汉普斯特地区的小巷两旁树木嫩芽萌发,我信步穿行在小巷中往南走,经过瑞士小屋区域到了公园[3],细细品味一路美景。在公园漫步游荡之际,倾听鸟鸣宛转,多希望能分辨得出孰是樱花孰是苹果花。有那么半个小时,周遭的早春氛围给一阵暑夏气息冲散了,一大朵夏日乌云飘来,闷雷轰隆一声,暖暖的雨就噼里啪啦下了起来;不过很快早春又回来了,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蓝天白云瞬间被清一色的灰霾吞噬,湿答答的大片雪花零星飘下,落到异常翠绿的草地上便消失不见了。秋天倒还没来凑热闹。我走出公园,到了玛丽勒本路,对莫妮卡时装店橱窗里几件很不错的服装深感赞赏,去年夏天我就是在这家店买的白色亚麻套装。不买东西,只是看看橱窗,何况还不是为了自己,都是替吉尔留意。我告诉自己打住打住。九点了,我不想迟到,就向前走到贝克大街站上地铁,和往常一样在图腾汉厅路站下车,这回鞋跟没绊,但是内心一阵刺痛,为了那个不会再见到的男人。我慢慢朝南走到苏荷广场,打算逗留片刻,因为舍不得早上这般春光美景—又是春回大地,街角花团锦簇,竞相绽放。我看到了前面这个男人的背影,而他也似乎同时感受到了我的眼神,以他特有的敏捷回过头,见着我就笑了,仿佛这一切不出他所料。他说:“啊!原来你在这里!我期盼你碰巧就在这附近。有空喝杯咖啡吗?”我们在街边一张桌子旁边面对面坐下,而周围的人都匆匆赶着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