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1页)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我想问的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坐在一把宽大的红色亚麻椅子扶手上,握着杯子陷入了沉思。她一身白色便服,满头红发此时已经披散开来,因为回想着往事而眼神木然。她在回顾过去家庭生活中的场景。

“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

“对,有这样的。”

“要我说,恐怕我们家兄弟姐妹四个人就凯特会过得一团糟。”

“一辈子都挣脱不了?”

“即使真是这样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这话说得很重啊。”

“嗯,你在想,亲姊妹呢!她们从来合不来……没错,我们一向合不来。我能想到的糟糕光景就是和凯特一起度过的。一直都是那样。不过,我要说的是……”

“好了,我明白了。”

“你真明白了就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察觉到……人得有多坚强,才能受得了你!”

我因为一时过于伤感,叹息得有几分夸张,于是吉尔和我又开始了我们俩习以为常的笑闹,她说我多么容忍不了软弱,个性出奇坚强,我说其实是因为我不得不忍受她。“不,不,你听我说,”她接着说,“相信我,我心里很感激—不单是因为你让我住在这里,尽管这确实是我迄今为止最美好的经历;也不仅仅是因为能进《莉莉丝》—如果我说现在我知道了自己在哪儿都能干得很好,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忘恩负义。我可是在《莉莉丝》才明白了这一点,但我要感激的人是你,因为你从不让任何人得手,不曾让我……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她顽皮地浅浅一笑,不外乎是情境使然,海水般湛蓝的大眼睛急切地盯着我。

“很好。”我说。

“好。”

她随即拥抱了我,就上床睡觉去了。

我独自多坐了一会儿,心想不久以后我又是孤家寡人了。哦,我在意的并不是一个人。独处从未吓倒我,恰恰相反,我喜欢独处。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但我还是会想念吉尔的蓬勃朝气,还有她的青春活力。

她真是年轻岁月里的我。

在办公室里,我听他们叫她“契波芙”。我当时就纳闷,为什么给她起了个俄国绰号,这个活力十足的英国姑娘哪里像俄国人了?结果发现我弄错了,他们是叫她“其婆附”:有其姨妈必有其外甥女[2]。吉尔刚到这儿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样子,但她时刻警醒,悟性又高,打定主意要住下来跟着简姨妈学本领。她往往也会一时消沉,产生倦怠。

那时候她终究还是她自己,还是吉尔……不过很快她就变成了我,带有我的个性、我的仪态、我的投足,发出的是我的声音。

不,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看出来,听了绰号才恍然大悟。然后我想,理所当然的事嘛!我以她为镜,在她身上观察自省起来,总体感觉有点受宠若惊,自忖道:嗯,我这人—准确点说是我当年,还算差强人意嘛!但再看看其他方面,思绪又开始起伏转变……这孩子相当能干,一举一动都那么准确无误,经过了精心揣摩,不过是不是拿捏得稍许过火?其机智与优雅,天资之聪颖—我从来不曾拥有,或者说不觉得自己拥有,恐怕现在依然欠缺。她似乎一走进某个场合,就能够,或者说想要掌控局面。简而言之,就是好管事儿。她开口很有分寸,语调轻松诙谐,有时候语带机锋,暗讽情况荒谬或者处理不当。她说话给人的印象是,在她看来,人世是一出喜剧,总体令人快活。但是她这副姿态是经过一番修炼形成的习性,她自己对这一出喜剧并没有那么确信。她声音中的每一音符,每一音高,每一抑扬,每一顿挫,无一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