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第2/13页)

虽是这样想着,但我还是稳了稳心绪,冲着老人笑了笑:“这桑皮纸在市面上应该也不难买到,如果您想好了,我可以马上让人去买,不过,您可能得等一小会儿。”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太好了。”老人有些激动,搓着双手,“在河东的书画市场应该就能买得到。”

我点点头,在便笺上写道:河东书画市场,一刀桑皮纸,速。

我卷好便笺,敲了敲身后的玻璃,渡敏捷地跨到窗台上,好奇地打量着我身后的老人。我把丝线绑到渡的尾巴上,拍了拍它的脑袋。黑猫会意而走,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你让猫去买?”老人一脸惊讶。

“不,是江婆。渡会去找江婆的。”

老人听罢,笑着摇摇头:“原以为这辈子各种各样的离奇事儿见多了,没想到,临走前,又开了一次眼。”

看着老人一脸轻松,再联想到桑皮纸和“贴加官”,我对眼前这位老人好奇到了极点。

“您稍等片刻,河东不远,应该很快的。”

“嗯,我不急,熬了几十年,这几分钟,还是能忍的。”

我粗粗地浏览了一遍登记簿,老人的信息填得很全面,没有什么问题。合起登记簿后,我便俯下身,从脚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房卡。

想到老人们大都有些对数字的避讳,我开口问他:“房间号,您有特别的要求吗?”

“没有,孩子,我没那么多讲究。况且,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老人装好房卡,倚在椅子上,偌大的房间,两人一时无语。怕是老人也察觉到了这气氛中的不对劲,率先打破了沉默。

“孩子,我猜你大概很好奇,我选择的上路的方式吧。”

“嗯,我在这儿待的年头不短,见的也不算少了,您这……”

老人摇摇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开了口:“要说其中的缘由,还得从我二十岁那年讲起。”

~ 2 ~

“一九六九年,我二十岁,在家乡的中学做教员。虽是这样说,但那时学校早就停课‘闹革命’,大家都忙着抓‘反革命’,定‘四类分子’。谁要是能发现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敌特分子,便是头功一件。正是年轻气盛的我,满脑子都是警惕‘走资派’、捍卫革命成果,之前读的孔孟圣贤、忠义孝勇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的恩师,也是当时的校长,虽不止一次对我讲,世乱可心不能乱,激流中才更要有宁折不屈的苇草精神。可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他已年迈,眼界陈腐。明明是伟大的人民革命?何来乱世激流。渐渐地,便也疏远他了。

“那年夏天,我从学校返家,路上撞见了他,只见他用麻绳在肩头一前一后,挂着两尊主席石膏像,怀里则抱着厚厚一摞学习文件。想来是应‘革委会’的要求,请两尊主席像,摆放在教员办公室的。鉴于他之前的危言耸听,我便只与他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

“行至半路,我突然想到,他拿麻绳吊着主席像,难道不是寓意着要吊死伟大主席吗?这可是赤裸裸的反革命现行。他是我恩师,可如今,就是我亲生父母,也需要我大义灭亲。

“很快,老师以反革命罪被抓,戴了帽子,挨了批斗。可他生来文人傲气,死活都不愿承认自己的反革命罪行。伴随着局势越发动荡,在许多人都被拉去批斗后,他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学校反革命集团的头头和顽固分子。为了逼老师承认这个莫须有的反革命集团,气急败坏的他们对我老师用了刑,这种刑便是‘贴加官’。”

老人原本佝偻着的身子陡然挺直前倾,定格了几秒,又重重地砸向椅背;搭在腿上的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竭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或者说,全身的战栗。

见此,我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了下来,试图通过拉近距离,来帮助老人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