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章 论交谈艺术(第3/13页)

总之,我接受并认可各种不同的顺直线而来的打击,无论这些打击多么微弱,然而我对来之而又不成形的打击却太难忍受。所提意见的内容与我关系不大,对我来说,意见本身是唯一的,内容如何于我几乎无足轻重。倘若争论进行得井然有序,我会一整天平平静静进行辩论。我并不像要求争论有序那样要求说话有力量和思辩敏锐。在牧童之间,在小店伙计之间每天的争吵中都能见到秩序,但我们之间却从来见不到。假如小店伙计之类的人争吵时出了毛病,那是粗野,我们反倒干得不错了。然而那些人的喧闹和急躁并没有使他们脱离争吵的主题:他们仍在正常地谈话。如果说他们互相抢先讲话,如果说他们谁都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们起码互相听见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倘若别人回答我正好答在点子上,我认为那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回答了。然而,争论如果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我便会离开争论的问题而带着气恼去冒冒失失纠缠形式问题,而且一头栽进顽固、狡猾、蛮横的争论形式里去,为此,我事后会感到脸红。

不可能同蠢人真诚谈论问题。在君主无论多么专横的干预下,不仅我的判断力不会变质,我的良心也不会堕落。

我们的争论恐怕也应像其他口头罪行一样受到禁止和惩处。争论只要一直受到愤怒的主宰,就会引起并积聚什么样的弊病!我们一进入敌视状态,首先受到攻击的是理性,随后才是人。我们学习争论只为反驳别人;而且人人都在反驳,都在被反驳,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争论的结果乃是毁灭真理,消灭真理。因此,柏拉图在他的《共和国》里提出禁止禀性不好的人和头脑愚蠢之辈参加此种活动。

何必去同一无像样规矩二无像样风度的人一道寻找问题的本质?当人们离开主题去寻找讨论主题的办法时,这对主题本身并无损害;我这里谈的并非学院式的人为的办法,而是自然天成的能使人正确理解问题的办法。那究竟是什么?一人往东走,另一人往西走;他们失去了主要的,把主要的东西隔离于一大堆次要的东西之外。历经一小时的激烈争吵之后,他们仍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一个低了,另一个又高了,还有一个在一边。有的人为一句话或一个比喻争吵起来;有的人再也不能领会别人用来反对他的是什么,因为他一心一意在忙着争斗,并考虑着如何接着斗下去,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有的人自己感到腰杆不硬,便惧怕一切,对什么都加以拒绝,一开始争论便把什么都搅作一团,使之模糊不清;或者,见大家争论十分卖力,便一反常态,为自己也感到气恼的无知而自我泄气,装出一副高高在上蔑视一切或逃避争吵的愚蠢而又谦恭的模样。这一位只要一出击,自我暴露到什么程度似乎与他无关。那一位字斟句酌,在陈述理由时将每一句话掂量一番。还有的人只会发挥他的嗓子和肺的优势。有人作结论时竟然自己反对自己。也有人以他的前言和离题千里的废话吵得你耳朵聋!还有人干脆以辱骂为武器,想方设法与人作德国式的争吵以摆脱同才气高他一筹而使他苦恼的人的交往和交谈。最后,有的人听不懂别人的道理,却用自己提出的非实质性的俗套,靠医生处方式的东西把你纠缠在论证的围墙之上。

在仔细考虑这句话:“从那些治不好任何疾病的文字[8]”的用途时,谁还会信任知识?谁能不提出疑问:从知识中是否能得到于生活有用的某些可靠的结果?谁通过逻辑学提高了智力?逻辑学作出的漂亮许诺能在哪里实现?“它既无助于更好地生活,也无助于更快地推理[9]。”你难道能发现在长舌妇的饶舌中比在这些人的公开辩论中的糊涂议论更多?我宁愿自己的儿子去小酒店学说话也不去语言学校就学。你去找一位艺术老师,去同他交谈:他怎么未能让我们通过欣赏他有力的论据和美妙的条理而领会那人为的卓越之处,也未能使女人和我们这些无知之辈为此而着迷?他怎么没有如愿以偿,主宰我们,说服我们?一个智力超群、品行卓越的人为什么击剑时掺进辱骂、鲁莽和狂怒?让他摘下自己的博士帽,脱掉身上的长袍,再扔掉拉丁语;让他别搬弄地道的亚里士多德,在我们耳边唠叨不休,那时,你一定会把他当成我们当中的一员,或更糟。我认为,他们用来折腾我们的纠缠不清的语言涵义与耍把戏好有一比:把戏的灵活性刺激并制服我们的感官,但怎么也不能使我们心悦诚服;除去这些街头杂耍,他们做的事无一不平庸,无一不低贱。他们越博学就越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