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章 论维吉尔的诗(第2/30页)

我的哲学是行动的哲学,是遵从自然习惯和现实习惯的哲学,而很少是幻想的哲学。即便我喜欢玩榛子和转陀螺,那又何妨!

为拯救国家社稷,他不把街谈巷议放心上[6]!

——恩尼乌斯

快意是一种容易满足的美好感觉,它本身已经够丰富的了,无需再加上名声的光彩,它倒更喜欢默默无闻。一个年轻人若是把兴趣放在挑选酒和调料的口味上,便该挨鞭笞。过去我最不精于此道,也最不屑于学此道。然而如今我也在学了。我为此感到十分羞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更叫我羞惭和恼怒的是促使我学习此道的

客观情况。现在该我们老年人幻想和闲荡了,而年轻人则要去追求名望和成功。青年人正走向社会,走向声誉,而老年人已是过来人。“让年轻人去玩刀剑、骏马、标枪、狼牙棒、网球、游泳和赛跑吧,把他们弃之不要的骰子和骨牌留给我们老人[7]。”自然规律本身把我们赶进屋里。由于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我只能给自己找些玩物和消遣,就像对待孩子一样,无怪人们说老年人重新变成了孩子。明智和疯狂须得煞费苦心轮流交替为我服务,才能支撑和帮助我度过这多灾多难的暮年:

在明智中加入少许疯狂[8]。

——贺拉斯

同样,我也躲避哪怕是最轻微的打击,从前只会伤及我的表皮的事,如今可能刺穿我的心,尽管我已十分心甘情愿地开始让自己的脾气适应各种伤害!但“对于脆弱之躯,任何打击都会造成损伤[9]。”

有病的心灵经受不住任何痛苦[10]。

——奥维德

我一向是个对侮辱十分敏感的人,如今变得更娇嫩,同时却又处处不设防。

有裂痕的东西在最轻微的撞击下也会破碎[11]。

——奥维德

我的理智阻止我埋怨和抗拒造化要我承受的烦恼,但并不能阻止我感受这些烦恼。我愿走遍天涯海角寻找一个地方,在那儿过一年饶有趣味、充满快乐的安静日子,因为我的人生目的就是要惬意舒畅地生活。那种阴沉、麻木的安静,我并不缺少,但它使我头脑满涨、昏昏欲睡,我不满足于这种清静。倘若有某个人或有雅兴的一伙,不管他们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异国他乡,不管他们喜欢深居简出,还是喜欢游历四方,只要我的性情与他们相投,他们的脾气对我合适,那么他们只需在手掌中打个呼哨,我定会前去与他们汇合。

人们常说思想有其得天独厚之处,即能在老年重放光彩,既然如此,我希望它充分显示这一特点,如果它能,就让它发绿、开花吧,如同栋树上的槲寄生。但只怕它会背弃我,因为它与躯体兄弟般亲密相连,每每在需要时抛下我而追随躯体。我有心满足它,吸引它,都是枉然。我试图把它从它与躯体的联盟中解脱出来,并向它展示塞涅卡和卡图鲁斯,贵妇和宫廷舞蹈,然而这一切全是徒劳;倘若它的伙伴患腹泻,似乎它也患腹泻。连它所独有和特有的活动也不能激起它的活力,它显得迟钝麻木,像个冻僵了的人,是啊,没有轻松活泼的躯体,就没有轻松活泼的精神产品。

古代思想家在探索精神出奇激奋的原因时,只把它归因于神力、爱情、鏖战、诗歌或酒力,而未给健康的体魄——热血沸腾、生机勃勃、精力饱满、自由自在的体魄,正如青春和宁静曾赐给我的那种健康体魄——一个应有的地位,他们未免失之偏颇。旺盛的血气使思想迸发出强烈而明亮的火花,这些思想火花超出我们天生的智力,是一种最有灵感,甚至是最狂热的激情。而健康状况不佳则会使我们精神沮丧、呆滞,产生相反的效果,这是毫不足怪的。

精神不振作起来做点工作,却与躯体一同萎顿[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