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八章 论父子情 致徳·埃斯蒂萨克夫人(第2/9页)

经常,事情是逆向而行的;我们对孩子的喧闹、游戏和稚拙,仍然较之他们长大后循规蹈矩的行为更感到兴趣,仿佛我们爱他们只是把他们当作消遣,当作小猴,而不是当作人。有的父亲在他们童年时不惜花钱买玩具,对他们成长后所需的费用却很吝啬。甚至可以这么说,当我们即将离开尘世的时候,看到他们成家立业享受人生会产生一种妒意,使我们对他们锱铢必较。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好像催促我们让道,我们会感到生气。因为,说实在的,他们能够存在和生活,会损及我们的存在和生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物规律;如果我们对此害怕,那就不应该当父亲。

我自己则认为,当他们有能力时不让他们分享和过问我们的财富,掌管我们的家务,这都是残酷和不公正的,既然我们养育他们是为了他们很好生活,而又无须节衣缩食去满足他们的需要。

一个年迈衰老、奄奄一息的父亲,坐在火炉旁独自享受足够好几个孩子培育之用的财产;而孩子苦于经济拮据而虚度青春年华,无法为大众服务又不能阅历人生,这是很不公正的。因此,他们陷入绝望,通过各种方法——即使是不公正的——也要满足自己的需要。我就见过许多好人家出身的青年,偷窃成性,任何惩罚都无法挽救他们。我认识一名青年,还跟我沾亲带故,我应他的兄弟——一位非常正直自尊的贵族——的要求为此跟他谈过一次。他向我坦诚承认他走上这条邪路,完全是父亲的刻板和吝啬,但是他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时,他跟其他人一起在早晨访问一位贵夫人,偷窃她的指环时被人逮住。

这使我想起另一位贵族的故事。他青年时代沉溺在这项不光彩的行当;日后他有了家产,决定洗面革心,然而,每当他经过一家商店,里面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行窃的欲望,宁可以后派人再去付钱。我也认识好几个积习难返的人,平时甚至偷同伴的东西,然后又去归还原主。

我是加斯科涅人,对这一种恶习也最不能理解。我在感情上感到厌恶,要多于从理智上去谴责;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从谁那儿去偷东西。说真的,这个地区比法国其他地区更加斥责偷窃行为;可是我们现时好几次看到其他乡镇的良家子弟犯下可怕的偷窃罪落入了法网。我觉得这类不轨行为中,父亲的恶习难辞其咎。

如果有人对我说,有一天一位明白事理的贵族守着自己的财产,不是为了别的,仅仅以此让儿辈尊重他和对他有所求;当岁月剥夺了他的其他一切力量时,这是他唯一掌握的手段让自己在家庭内保持威严,不遭人唾弃(其实,亚里士多德说过,不但是老年,一切方面的软弱,都会使人吝啬)。这确是一个问题;但是这也是一种药,治疗一种我们必须避免的病痛。

一个父亲只是因为孩子对他有所求而爱他——若这也称为爱的话——也是够惨的了。

应该以自己的美德、乐天知命、慈爱和善而受人尊敬。贵重物质成了灰也有其价值,德高者的遗骸我们一向对之敬重异常。一个人一生光明磊落,到了晚年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老朽,他依然受到尊敬,尤其受到他的儿辈的尊敬,要他们的内心不忘责任,只有通过理智来教导,而不是以物质相诱惑,也不能以粗暴相要挟。

他以为建立在暴力上的权威,比与爱心相连的权威,更受人尊敬,更牢固;至少以我来说,这样的人大错特错[2]。

——泰伦斯

训练一颗温柔的心灵向往荣誉和自由,我反对在教育中有任何粗暴对待。在强制性行为中总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奴役意味;我的看法是:不能用理智、谨慎和计谋来完成的事,也无法用强力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