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的婚礼(第3/5页)

这位热情满怀的姑娘几乎是乐不可支地对周围的人说,这一切她当时已不再觉得是真实的,不再觉得是实实在在的了,相反,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跟随已被处决的未婚夫而去,就觉得遂心如意,心里有种辉煌感。审讯时她对所有问题概不作答,她强烈地意识到死亡已经临近,心里无比欣喜,当士兵将她同后来的那批犯人一起推进这所监狱时,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因为她知道心爱的人已死,她自己将在九泉之下幸福地朝他靠近,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因此她完全安之若素地躺在一角。待到她的眼睛刚刚适应狱中的黑暗,就发现一个倚窗沉思的年轻人,他的姿态令她感到诧异,活脱脱就是她未婚夫平时愣神儿凝视的样子。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怀有这样一个镜花水月、虚妄无稽的希望,不过她毕竟还是站了起来。在这瞬间,那年轻人恰好几乎同时走近了蜡烛的光圈。她以仍然激动不已的声调说,她真不明白,在这魂飞魄散的钻心的一刻,居然没有晕死过去,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当她突然看到早已被处决的未婚夫仍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简直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姑娘急匆匆地飞快地讲述着这段经历,同时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心上人的手,一刻也没松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拥抱他,仿佛对他的出现还始终把握不定似的。这对年轻人两情缱绻,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神奇地震撼了所有的难友。这些犯人方才还麻木不仁,疲惫不堪,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现在一下子活跃起来了,个个热情满怀,纷纷挤在这一对如此奇特地相聚在一起的情人周围。由于这件异乎寻常的事情,他们个个忘掉了自己的厄运,人人心潮翻涌,都忍不住想对他们说句关怀、支持或同情的话,但是这位热情似火的姑娘正沉醉在如痴似迷的自豪中,不需要别人为她抱撼。不需要。她说她很幸福,彻底的幸福,因为她现在知道,她可以和心上人在同一时刻死去,谁也不必为对方伤悲。不过有一件事美中不足,那就是她没有完婚,还只能用父姓,而不能作为他的妻子同他一起走到上帝面前去。

她天真烂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没有任何意图,而且几乎一说出来就已经忘了,只是不住地拥抱她心爱的人,所以并没有发觉,罗伯特的一位战友被她的这个愿望深深打动,这时已小心翼翼地溜到一旁,在同一位年纪较大的难友悄悄地合计。他低声所说的那些话似乎使那人大为感动,因为他立即霍地站了起来,挤到这两个年轻人身边。他对这对情侣说,他是土伦的一位神甫——他一身农民着装别人真看不出他是神甫——拒绝宣誓效忠共和,由于被人告密才被逮捕到这里来的。可是,尽管他现在没有穿神甫的长袍,然而心里依然一如既往地感到自己应履行的职务和所具有的神甫的权力。他说,既然两人的婚礼早已公告,另一方面两人又都已被判决,所以完婚之礼不容拖延,因此他豁出去了,愿意立即满足他俩这个完全正当的渴求,在这里由他们的难友和那位无处不在的上帝作证,使他俩结为夫妻。

年轻的姑娘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心愿居然还能实现,真是感到无比惊讶,于是她便以询问的神情望着未婚夫。他的回答只是一道喜气洋洋的炯炯闪亮的目光。于是年轻姑娘便双膝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吻着神甫的手,请他就在这间极不像样的屋子里为他们主持婚礼,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是纯洁的,此刻心里充满了神圣的感觉。这阴郁的死屋瞬间将变为教堂,这件事深深打动了其他难友的心,他们都下意识地受到新娘激动心情的感染,都急忙做这做那,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男人把数量不多的几把椅子搬来排好,在铁制耶稣受难像前把蜡烛插成笔直的一行,把那张桌子布置得像祭坛一样。这当间,妇女们把在入狱途中同情者送给她们的些许鲜花匆匆编成一个细花环,戴在姑娘头上。这时,神甫同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罗伯特进了侧室,神甫先听取了新郎、后又听取了新娘的忏悔。两位新人走到临时祭坛前面,此时,持续几分钟之久,屋里声息全无,静得出奇,以致看守以为狱中发生了什么可疑之事,因而突然打开牢门,走了进来。当他发现屋里所作的那种奇特的准备时,他那黑黢黢的农民脸庞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庄严、肃穆了。他站在门口,不去打扰他们,因此他自己也成了这次异乎寻常的婚礼的默默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