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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急匆匆走回那间卧室,脑子散乱。怎么会没去注意他那个黑人造革拉链箱子?她怎么会这样缺心眼?捆只母鸡到场上去卖,你还得费劲撵它一阵,还得抓把好米诱它。拴头羊去宰,也得听它“咩咩”地吵闹一阵。一个在黄桷坪一贯逞能的巧巧,竟一点都没让他费事,绳子都不要一根,自己就跑来挨宰了。她把毛巾、梳子塞进尼龙包。手指触到红底白圆圈的连衣裙,她再次承认这圈套是她自己乖乖钻进来的。曾娘当然也不姓曾,也不是李表舅的表妹。自称曾娘的女人和自称陈国栋的小白脸勾结上从来没干过正派事的李表舅,一番鸡鸣狗盗,把她巧巧弄到山窝中的山窝,连同她正好的年华,天大地大的梦想,一齐弄到这里来活埋。她不知小梅和安玲怎样了,当然是顾不上去管她们的死活了。她把尼龙包的拉链拉上,拎了它便走。却见大汉站在第二间屋门口,两个巨大的手沾满漆黑的煤屑。她走到他跟前,他山门一样挡住去路。巧巧看都不看他,是要撞开他闯过去的意思。后来她在回想这一刻时,怎样也记不清他的神色:他是硬要堵她,还是带点可怜相的,求她留下,求她别逼他做出任何蛮横举动来。那时她想,当时或许真能闯出去的;转而又想,怎么可能给你闯过去?花那么一大笔钱,那么便宜的吗?他既不会便宜你也不会便宜收了钱的人贩子。硬闯会怎样?那两个极大的黑手可以一把拎起你,扔回来。

巧巧这时嘴还是好样儿的。她说,你们合伙拐卖妇女,老子到法院告你龟儿去!大个儿说,我啥时拐卖过谁?我花钱请人给娶个媳妇。他样子很老实很老实,真心认为自己的道理站得住的。巧巧说:娶媳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去!你娶媳妇还要人家心甘情愿吧?拿药药来的,也算你媳妇?他说,咱有结婚证哩。说着就把两根黑指头伸进“安全生产”那个衣兜里,夹出两个红本本。他小心翼翼捏着它们,怕手上的黑抹上去。他让巧巧自己打开它们,自己去看。她一把夺过来。真的是“结婚证”,上面盖着一个陌生城市区政府的钢印。一并排的两张相片,一张是这庞然大物的,另一张是巧巧。铁证如山。一个月前李表舅领她和小梅、安玲去照相馆照相,说是预先寄到深圳,早早把工作证和临时户口给她们办下来。

巧巧从结婚证上抬起头,才晓得“天昏地暗”不是戏里唱的。力气全跑光了,她连撕这个红本本的力气也没有。一下竟没扯烂它,那庞然大物伸过巨大黑色的手,同她争夺起来。她开始撒泼,骂出最脏最野的话,同时把那个红本本窝在胸前,以整个后背抵挡这个名分上已是她丈夫的男人。她用身体维护着,来完成这个撕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