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诺是一个乐园(第3/10页)

我和玉罕那时候就已经是懒得动的人了。除了蹲在地上等岩炳扔下大大的桑葚,就要说她曾早晨起来练习跑步的事,一个早上之后就停了,我们那天都埋伏在路旁,要看跑步,远处路上摇摇摆摆地过来一个影子,近了大家才哈哈大笑,说那像个鹅!鹅!鹅!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总而言之玉罕从此放弃了这个过早的改变。

我们三个爬上石榴河边的塔诺,一同朝拜过西去的村寨。

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弄不明白这种多少带有浪漫意味的组合,或者是虔诚从何开始的,还是同为傣家人?又是马州的邻居?我们迁过来之后,的确住得很近,一排上东西向,共五户人家。我家过一家就是岩炳。他正中,左边是玉罕家,右边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孤寡老头儿。我们叫他老嘎。

村上大概没人喜欢这个老家伙,可能是大家骂他打女儿。因为,有段日子常听见午夜乍起的尖锐的哭声,起初很大,慢慢地低下来,像越来越远,有到塔诺那么远了吧。阿妈讨厌老嘎我看得出来。有一次偷听到河边那些人也说起了他,还说“那操性”!我记得好像问过阿妈,汉人说的“操性”是啥?玉罕跟我们也说过:得躲着那个汉人点儿!为啥?我问。她说他们都说他不好呢。哦。

是岩炳“哦”了一声。他是三个人中年纪大的,先上学。等我小学一年级,他却还是和我做了同学,也和我一样背不出乘法口诀,算不出最简单的题。老师考我题目的时候,岩炳就在不远,正默写老师罚的三百遍口诀表。看了一圈周围,大家都低头。只有咬着笔头的玉罕,反而头抬得高高的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写。她表情如果严肃了,那颗痣就显得很呆板。溜溜的眼随我的橡皮转来转去。

老师喊:“不会?还不会吗?抄三百遍去!”

就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也是我多年以来,一直梦见也说不清的情景:一颗痣飞进了我结巴的嘴。后来有点文化的小姨来帮我搞好学习,也是问问题。

“二八多少?嗯?”她怒视着我,我却不会。扭头却看见了小姨怀里的玉罕,“十六嘛”。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我一阵脸红。刚进门的阿妈也愣在那儿。

那年玉罕六岁,没上过学。这是她第一次在智力方面赢得我妈的心。从此以后,她总是在各种比赛背诗做算术背乘法口诀表上让大家赞不绝口。表扬人家聪明的孩子时,我和岩炳的阿妈,于是就总不约而同地忽然想起了我们俩,然后说:“我家那笨蛋!”

玉罕很快成为全马州村人眼里,最聪明最听话的傣家小孩。只有我和岩炳知道,她更喜欢和我们一起去偷塔诺边上老嘎的西瓜。老嘎那儿有块地,夏天我们玩累了,就去偷西瓜。有时,老嘎不在,有时在,玉罕就出主意调虎离山。虽然忘记了那东西甜不甜,但现在依然可以体验当时的心跳。

石榴河边上满是野花。从前每年春天都会按时开放,而那年,花开得是从来没有的繁华。它们稀奇古怪地开放,有点儿让我想起那棵越长越高的树,也是那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们都坐在塔诺上,野花在我们下面,水里有时候会映出花的影子,玉罕看着水说:花睡醒了。大概聪明的孩子都那样,她总是用我们很难理解的奇怪言语,来描绘东西,比如那只叫黄蓉的猫,在我们眼里,那是一只成天发春的猫,平常就在屋顶的麻袋上打呼噜,好像老气管炎一样,整个喉咙里都塞满了痰。我们上去往那一摸总是热的。而它却不见了。我一直感觉它就在我们附近盯着我们,这种东西我和岩炳都讨厌。

有次我们问玉罕猫哪儿去了,她说猫掉炉坑里了。多笨的猫。火烧焦了它大部分的毛就更难看了,终于看见它走在墙上也不那么悠闲的样子了。岩炳趁着玉罕不在,就把它捉来往天上抛,然后它喵一声,飞快地窜开,我们就笑,得意劲儿不亚于玉罕背了一首诗在班上又得了一朵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