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第4/7页)

“效果不是不错吗?”

“是不错……”

真话他说不出口。她陪他来了这么多次,路途连接起来差不多能到西安了吧,也许到宝鸡了。季节从深秋到初春,她的期望值比他还要高,比母亲还要高,一旦告诉了她实情,她将会怎样?所以他把实话吞回去了,继续躺在针灸床上,把自己两只耳朵莫名其妙地交给那个庸才军医,任他用大小针头在上面千缝百纳,任账户里浅浅的积蓄在继续流去,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让丁老师失望,让丁老师减轻由他而发的心痛。他五大三粗不假,心有多纤细,只有他自己知道。

丁老师的短信息来了。她说她一定要陪他针灸到高考。他回复她说,他已经彻底康复,不需要再去了。

“真的?”

“真的。”

丁老师将信将疑地作罢了。他们不再去遥远的军队医院。过了三个礼拜,一次模拟考试之前,丁老师和他又在校园的清晨碰见。那个时间,校园里尽是鸟,尽是歌唱的鸟。他想躲开,丁老师的目光已经逮住他。她叫一声他的名字,去掉了姓。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天一。在他听来,就是亲爱的,或者心肝儿。丁老师那双穿透人八辈子的大眼睛看着他。

“又在失眠了?”

不知为什么,他点点头。

“你看嘛,就是没有巩固住嘛!”

他犹豫一下,又点点头。他的眼睛此刻看着地面。丁老师伸手把他的下巴轻轻一抬,原先只是怀疑他眼里有泪,现在证实了。

她说下午下了自习等着他,她带他去军队医院。

“你这个孩子,不听老人言!”她笑着。在早晨的光线里看,她过分细腻的皮肤质感真好,皱纹也好,让他想到绢绸,那种太细太薄而轻易起皱的绢绸。

上自习的时候,他给她发了短信息,告诉她他已经决定不再去针灸。下了自习,抬头一看,丁老师已经等在那里。

她手指上玩着飞度的车钥匙说:“走吧?”

“不去了。”

“跟医生都约好了。”

“……不去。”

“为什么?就算要坚持到明年高考,也没有多久了嘛。还有一年。一年有觉睡,大不一样啊!”

他只好跟着她走。走到楼下,她看他又是有口难言的样子,轻声告诉他:“别担心钱,钱不是问题,我来付诊费就是了。”

“那怎么行?”他急得脸都烫了。

“将来挣大钱了再还给丁老师嘛!”她笑起来,“丁老师现在是投资哦,不准我投资呀?”她笑得鱼尾纹欢游。她有时是个不成熟的丁老师,比如此刻。那种不成熟让他好舒服。

没错,赚大钱。比他更高大魁伟的父亲一辈子赚小钱,这是他无法跟父亲有一句共同语言的原始理由。如今父亲连小钱都赚不上了,高高大大地坐在麻将桌边,英雄人物一样神气活现,几毛钱输几毛钱赢,就是他的悲与喜。他跟着丁老师走向停车场的路上,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赚大钱。赚大钱,是为了丁老师的预言成真,为了她对他的高期望值不落空。还为了什么?还为了让自己够格爱丁老师,或者,够格被丁老师爱。

太奇妙了!那一次针灸,他认定反正是无效,却又大睡一场,还大梦一场。梦到丁老师就在他床边,保卫他的睡眠。他在梦里对自己说,假装的酣睡千万不要被丁老师识破呀,否则她该多提不起劲儿,保卫了一场虚假睡眠。

然后就又恢复了每周一次的治疗。丁老师每周三或周四开车带他旅游二十多公里,度一次他们两人的假期,他们两人的蜜月。治疗结束,他们总是一块儿吃晚饭,往往到丁老师父母家去吃,偶尔也在餐馆里吃。当然他们选的都是比学校食堂贵不了多少的快餐。有时候丁老师让他点菜。他点完菜,她就乜斜眼,瞅着他,明白他为她抠门。而在丁老师父母家,他会自在些,毕竟没让丁老师破费太多。他喜欢丁老师的父母,像楼里的邻居那样把丁老师的父亲叫成“老丁老师”,这样来区别丁佳心这个“小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