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L 排印错误的汉字(第2/4页)

“他很贪心。”梦熊直言不讳地说。他解释道,陈梦家有些信件和照片也在潘家园公然出售,潘家园是当地的一个古玩市场。赵老先生宣称,是一个女工从他们四合院的家里偷去了这些东西,但这件事情把梦熊激怒了。两人的纷争出现在了北京的媒体上。

上海博物馆的那位馆长曾经给了我一封信的复印件,那封信是陈梦家写的,里面表明了他要捐赠家具的意图。我随身带了那封信,于是我把它拿出来,交给梦熊。老人戴上了眼镜。房间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你从哪里得到这封信的?”他说。

“马承源给我的。”我说。

梦熊注视着他哥哥的笔迹;时间慢得像蜗牛爬。轻轻地,他读出了日期:1966年。是陈梦家自杀那一年。老人家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你能给我复印一份吗?”

在中国,当人们说起不甚愉快的过往时,往往会兜着圈子说话。过去的故事零落地出现,就像一条链子慢慢地掉在地上。听者必须要自己联想各个事件是如何联系起来的。有时叙述者会把最重要的细节完全遗漏。然而,如果一个中国人真正决定要畅所欲言,他的直接会让你大吃一惊。通常你不会看到他在叙述中带有什么情绪,有的只是简单直接的话语。梦熊看到他哥哥的信后,信里有什么触动了他,让他开始回忆往事,把整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一直不知疲倦地诉说着。

“陈梦家被划分为‘右派’回来后,他每天只是不停地写东西。”老人家说。“他一直在写着关于甲骨文和考古的东西。他似乎不在乎所有其它的事了。他去世的时候留下了很多很多的资料,大部分是没有发表过的。”

他说露西那些年也在写作。但到了1966年夏天的时候,用专注工作来躲避麻烦已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陈梦家的过去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攻击目标:他在美国呆了好些年;他是古玩收藏家;他还为中国文字进行辩护。

“那一年夏天,红卫兵开始了反对旧事物的运动。”梦熊回忆道。“他们展开了对我的批斗。我的长子那时9岁左右,我叫他去陈梦家家里,给他提个醒。梦家有很多古画、古书和古玩;我叫他把它们扔掉或藏起来。我儿子回来,告诉我说他一切都好。”

老人家凝视着窗外,不停地搓弄着那双厚实的手。

“我相信事情是在那天夜里发生的。”他轻轻地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思考了一会儿。“我敢肯定,”最后他说:“那天夜里是梦家第一次试图自杀。他吃了安眠药,但没有死。有人把他送去了医院。第二天我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就去了他家。他家的门上贴着批评陈梦家的大字报。我走进去,才发现四合院已经被红卫兵所占领了。他们把四合院当作邻近地区的一个基地。我马上就被人抓住了。‘很好。’他们说。‘你自投罗网’。”

“梦家的妻子也在那里,他们叫她和我坐在院里的椅子上。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的头发剃掉一半。那时候管这叫阴阳头,是一种常见的惩罚。剃完阴阳头后,他们就抽出身上的皮带,开始打我们。起初他们用的是这儿——”

老人家摸了摸他皮带上皮革做的那一端。然后他的手滑到了皮带扣上。“过了一会儿,他们就用这儿来打我们,这是金属做的。我就开始流血了。他们打的是我的头,而我穿着一件白衬衫——那时正是夏天。整件白衬衫都被血染红了。他们没有那样打露西的头。过了一会儿,我伤得很厉害了,我请求他们让我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一下。我跟他们说,不然我就会流血过多了,还向他们保证包扎完马上回来。他们终于同意了。但我在诊所的时候,就打了一个电话去单位,单位马上派了一些人过来。他们向那些红卫兵解释说我是个好人,于是红卫兵放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了我妻子——不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我说的是我那时候的妻子。我告诉她赶紧回家。那是个极其危险的时候。那天晚上,你一整夜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不停地敲门和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