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混沌的西部(第4/11页)

五年不到,电影人对黄土高原的痴迷已经消失。1990年代初,支持民主的游行被镇压以后,中国知识分子的圈子涌起了一股反外的国家主义思潮。1993年,一部叫《北京人在纽约》的电视连续剧上映,里面追踪了一群移民的故事,这些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具有陈规的中国个性,为人有教养、品行端正、诚实正直,而这种个性受到了来自美国的陈规挑战:空虚的物质主义。姜文扮演的是一个移居美国的艺术家,在异乡艰难地适应新的世界。有一回,他叫了个白人妓女,把美元扔到她身上,命令她用英文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北京人在纽约》在中国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追捧。

除了这两个角色以外,姜文还塑造了其他许多著名的角色;而这两个角色也没有限制了这个以后的演艺生涯。这种事情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常常发生:中国的改变太快,许多艺术家一夜成名,却昙花一现,随后就淡出了历史舞台。但姜文一直广受欢迎,而且他扮演的角色跨越了整个的中国历史。这些年来,他扮演过秦始皇,那是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华帝国的统治者;他扮演过溥仪,那个无能的、看着清朝四分五裂的末代皇帝。他还演过皇宫里的太监,演过农民和警察,演过小骗子和小商贩。他抓住了现代中国男人的基本心理——他的渴望和恐惧,他的梦想以及安全感的缺乏。

1994年,姜文执导了他的第一部故事片《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戏是根据著名小说家王朔的一个短篇小说改编的,背景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北京。通常,历史电影总是具有很强的叙事性,电影人物的生活与当时发生的重大事件纠缠在一起;但《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戏却由意象推动情节的发展。这部电影最初的脚本包括姜文画在笔记本草图: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盯着一群跳舞的女孩看。在电影里,这男孩总是在观察着:他透过望远镜凝视着什么;他从一个女孩的床底下看出去;他窥视着父母的东西。那些席卷一切的政治运动消失了,而受苦、伤痛这些常见的文革气氛,则被青春期的渴望和性觉醒所取代。男孩和他的朋友们基本上都没有大人管教;他们的父母都被政治事件占据了精力。这部电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尤其让1980年代成年的年轻人找到了共鸣。

像很多电影一样,它的内容影射了一些别的影片,但它们都属于共产主义世界的范畴。那些十几岁的青少年重演了苏维埃宣传片里的场景——例如《列宁在1918》。而好莱坞看起来还是遥远陌生的事物,姜文的成长时期情形也是如此。1970年代,他住在边远的贵州省,他的父亲和解放军部队一起驻扎在那儿。他们住在一个铁路沿线的小镇里,从北京出发的列车经过那条铁路,到达中国的西南部。唯一能窥见外面世界的途径,就是电影了。

“我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里,那栋房子就像一个旧的仓库。”有一回,姜文告诉我。“在房子外面是镇广场,每周有两个晚上,那儿会放映电影,就是露天的放。我躺在床上,从窗户看出去,就能看到电影。那些电影让我着迷,因为它们来自那么远的地方——像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我还记得《白毛女》这部电影,场景真美。那部电影以前,我从来没看过芭蕾舞。还有,我第一次看见拉丁文,也是在一部电影里。是印在美国士兵头盔上的两个字母:U、S。”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记得这些电影里出现的所有的漂亮女孩。通常她们穿得不多:她们的短裤剪裁得很短,衣服的袖子扯掉了,腰间紧紧地别着一条革命装的皮带,手里握着枪站在那儿。天啊,她们真美。有一部关于纳粹和阿尔巴尼亚人的影片,我还记得里面的一个场景。一个阿尔巴尼亚的女人解开了衬衣的几个纽扣,弹着吉他——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吉他。我还清楚地记得她弹的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