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杯连心茶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仙茗,是一种手工制作的绿茶,一注入热水,就仿佛一朵花蕾在杯中徐徐绽放。茶农挑选新鲜的嫩叶和茶芽,一一过筛,不放过一点瑕疵。过筛后的茶叶先经过杀青,抑制氧化,保住淡雅的口味,再由茶艺师用手掌轻轻地揉捻,用细线将柔顺的茶叶紧紧地捆成花朵状,然后掖好细线,让“花朵”显得更加自然。

茶艺师在工作台前聚精会神地一坐四五个小时,长时间的沉默中偶尔轻轻地交谈几句。用线缠茶叶的时候,她们的话语也渗进了茶叶,等到泡茶的时候,她们的思想、意见、烦忧、祈祷和对话才被释放出来。茶艺师将扎好的“花朵”放在山风中晾几个小时,再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小盒子,等待装运。

我的茶叶进口商第一次送我一小包仙茗,是将它作为圣诞节礼物。一天深夜,我坐在办公桌前,用开水冲泡一朵朵茶蕾,瞧着它慢慢地舒展。金黄的汤色仿佛潮湿空气中的一缕缕烟雾,徐徐蔓延、升腾。品着芳香的茶汤,我仿佛听到了茶叶中传出的信息。

我在第一箱茶叶中听到的使命,是卖了那箱茶,再卖一百箱,攒够去见茶农的路费,可惜繁忙的业务很快冲淡这个使命。3年后,我才发现我卖的茶远远超过了当初一百箱的目标。我如今有钱付房租和医药费,还有些余钱买一支香薰蜡烛、一个羽绒坐垫或一束鲜花,犒劳一下自己。

我和塞奇搬进了一座漂亮的小家庭旅馆,有了自己的卧室。我们的房东贞子是一位日本女人,一身和服,慈眉善目,把我们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她常常在我们门口的台阶上留下小礼物,比如日本茶,以及送给塞奇的衣服、鞋子、儿童画册或曲奇饼干,我对此满心感激。我和塞奇每天早上7点出门,晚上7点后才回家,比起公司给我的体面和独立,辛苦的工作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我忙着提高茶叶的销量、组建小团队(我管它叫“我的部落”)、装茶袋、设计新包装、开辟新的销售渠道、参加贸易展览、管理预算、安排广告、获得认证……尽管我们的利润一向微薄,但我付清了塞奇前两次手术的费用,不必再向父母或兄弟借钱,也不必在周末工作的时候,求他们开两个小时的车大老远地来照顾塞奇。我如今是一位茶艺师、企业家、自食其力的女人,掌握着自己命运。

尽管一切顺利,但我也知道,只要一着不慎,我就可能全盘皆输。销售额虽不断增长,但幅度并不大。虽说我和我的部落不知疲倦地度过了一个个淡季,但我担心完不成经营方案中预定的指标,效益便难以取得进展。虽然我们没有气馁,但有时候,我的心头仍然阴云密布。

每次路过医院,我都仿佛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树叶。有一天,我听到新闻说布什政府砍掉了为交不起保险的患儿提供的“健康宝贝,健康家庭”项目,恰恰是这个项目救了塞奇一命。我把车停在路边,为求医无门的孩子们失声痛哭。

虽说我自认为突破了贫困无依这一无形的障碍,但仍焦头烂额。一方面,我手上有一系列上好的产品,面临着大好时机;另一方面,我内心却烦躁不安,像丢了魂儿。

每当我心痒痒地要去茶叶原产地见一见那里的人,都被自己斥为自私、不负责任的冲动,继而打消了这个念头。飞往斯里兰卡茶园好似那个莽撞、为人母之前的我才会干的事——如今我要买菜买肉、送塞奇上学、雇佣一个部落。

有一天,我巧遇公平贸易组织的一位代表,这个组织提倡公平贸易,吸纳企业时严守这一准则。他给我看了一些茶农的照片,介绍了一些统计数据:在一些茶叶产区,婴儿死亡率高达50%,那些地区缺医少药、没电、没自来水。一名采茶女往往独自一人,仅靠不到2美元的工资养活4个以上的孩子,而且没有医疗保险、产假、儿童保健,退休后生活也没有着落。由于长期接触杀虫剂,她们罹患癌症的概率是有机茶园茶农的1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