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时候,不如吃茶去

〔美〕珍娜·缪赛卡

王国平 译

一茶一会

1999年12月1日

美国加利福尼亚奥海镇(Ojai)

我端起茶杯,不等喝第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嗅着腾腾的香气。这时,社区电工凯文飞贼似的,从侧门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院子。我透过缭绕的淡淡蒸汽,从杯沿上盯着他。

他只顾着向屋后走,压根儿没看到与他只有十二英尺之隔的我,正裹着一条红色的旧印第安毯子,坐在前廊的台阶上沐浴着若隐若现的晨曦。

望着他奔向保险丝盒,我连忙将茶杯放在斑驳的门口,站起身,快得连年深日久的木台阶都没来得及发出一连串吱嘎声。我挺着大肚子,踏着枯草,不等凯文拿扳手关上阀门,就走了过去。他要是关了阀门,我那个单间就没了供暖,也没了烧一日三餐和茶的宝贵燃料。我拦住了他,喊道:“喂!”

他吓了一跳,险些丢了工具。他扭头望着我,肩膀耸到了耳朵,做出一副我要揍他的模样。“你要是关了,我和宝宝不就要冻死了么,你晚上能睡得安生?!”我指了指九个月身孕的肚子。

他眯着眼睛瞧我。这不是我们初次见面,也绝不是最后一回。

我怯怯地笑了笑,吓着了他,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我跟你说呀,凯文,你知道我会付账的,何苦这样呢?”我堆起笑脸,扮可爱状。

“你都四个月没缴费了!”他分辩道,“你这不是要砸我的饭碗嘛!”

“你瞧”,我说,“我这不是快生了嘛,生完我就能找工作了。你能不能再等两周?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就说我养了一条吓人的狗或什么的。”

他瞅了我好一阵,才垂下肩膀:“你想想办法吧,你知道,我们老板可……”

我知道。我就快临盆,唯一的资产是一辆锈迹斑斑、连挡风玻璃都没有、有三十个年头的破车,银行账户始终不超过十美元。千方百计求生的人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人家不招孕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强忍住泪水,对他说。

他摇了摇头,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谢天谢地,他没断了我的电。

我的人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乱了套。只怪我天性冲动,又不懂得把握时机。我是个一文不名,又身怀六甲的二十四岁大学退学生,为了生计敷衍一位老实巴交的勤杂工。

我转身回到前门,只觉得一阵眩晕。为稳住身心,我一把抓住我的“依靠”——那杯搁在门口的清茶。

我曾是一名优等生,拿的是全额奖学金,是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姑娘。也许是我吉卜赛人的血液中隐藏着渴望冒险的天性,我从大学退学,去秘鲁学习草药,结婚,又离婚。这期间我靠配制草药、给人家看手相谋生,就像我的吉卜赛家人做过的那样。

我当初没想到自己二十四岁就要一个人养活一个孩子,眼前的境况让我伤心欲绝。我想必在门口坐了许久,因为等我再喝茶时,茶已经凉了。

我大声地祈求:“上帝啊,求求你了,给我指条活路吧!”无人回应。

我抬头望着远方的山峦,进入我脑海的答复是两个古怪、不搭界的词,“吉卜赛”,接着是“茶”。

“当真?!”我喊着,盯着茶杯,仿佛上帝就在杯子里。

我以为大脑出现了幻觉。我毕竟是一个喝着茶的吉卜赛姑娘,所以这个主意只能出自我绝望的大脑,而不是全能的上帝。不过,重操祖传旧业——配制我热爱的草药茶,绝不是一时冲动,这会成为我创造美好世界的动力。

我的儿子塞奇先天肾功能不全,随时有生命危险。有那么几周,我们是在医院的候诊室和外科中心度过的。我时而祈祷,时而泣不成声,时而闭上眼睛,不敢想万一失去我的宝贝儿子该怎么办。我幻想着孩子们欢声笑语,妈妈们端着艳丽的茶杯,一群服饰鲜艳的女郎正围着她们跳舞。漂亮的吉卜赛女人们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自豪地展示她们手工制作的首饰和看相的本领。桌上摆着一个个茶杯,斟满了具有安神效果的花草茶——这是我在喜欢的香水的启发下,亲手调配出来的。这一杯杯茶水能抚慰母亲的烦恼,点燃孤独之人心中爱的火花,给姑娘们勇气,平抚人们的情绪,让他们欢聚一堂,共享茶会。这一切,都在我脑海中真真切切地浮现着。吉卜赛主题茶会的一幕幕景象渐渐有了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