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12页)

哎呀,我的何书记呀,原来您在这儿呀,把我找的好苦哦!从东庄到西庄我到处把您找,找了这么大半天才把您找着,您看我这两只脚都起了泡,衣裳都湿透了,我的周身汗水浇……

大队喇叭里,一早播放着评剧《夺印》。

一会儿又换成劫夫作曲的《我们走在大路上》,把个冷清清的早上吵得热热闹闹。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洪流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你就是李仕途?我问你,当年你大哥李仕昌三番五次顽固不化投靠国民党,是怎么回事啊?现在村里有人说,你大哥跑到台湾去了,你和你大哥还有没有来往?”四清队长孙业富穿着个黄色大衣,仰着头,担心那黑糊糊的炭火会突然窜出一股火焰来烧掉他翘翘的美丽动人威武的两撇胡髭。他蹲在一个火盆边,两手不住地呵着搓着,边大声问着父亲,试图压过窗外的喇叭声。

“哎呀,孙队长,我大哥早就死了,这是村里李福成带回来的信。我嫂子也带着孩子改嫁了。再说,我们一直和大哥划清界限,怎么突然冒出我大哥还活着呢?真要是活着就好了!这些年大哥就是没死,也一直没收到他的信啊!”父亲急着争辩。

恰好朱功深进来了。

“孙队长,这我证明。李仕昌当年虽干国民党,但没干什么坏事,还积极抗日。我看这事就到此吧!”朱功深说。

“哎,老朱啊,你的思想意识怎这么狭隘啊,刚当上书记要好好提高啊!”孙业富说。“你的事情先这样,但要注意改造,提高思想。告诉王成才,安排他去挑大粪吧。好好改造!”

寒冷的冬天,矮小个头的父亲挥舞着大镢在刨生产一队的牲口粪池。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块,一镢下去,白花花的夹着黄不拉叽的粪四处飞扬,父亲头上冒着热气,不顾四飞的脏粪,没个口罩,偶尔溅到嘴上。然后装到小推车上,推到村南边的大粪场。最难闻的是挖学校的粪坑,屎尿混合在一起,带着冰凌碴子,似冻非冻,不小心就溅到身上。

一天,父亲从学校挑了一担尿,晃悠悠刚出校门口,路滑一脚没踩好,“哐啷”一下子,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父亲蹭得满手是尿,屁股上也满是尿。正当他拾起粪桶用担杖勾起准备走时,远处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口号声。

“打倒汉奸老曹鬼王二!”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四清运动万岁!”

“打倒四类分子!保护无产阶级专政!”“打倒小偷,保护集体财产!”

王成才头里领着一队学生,学生仰着红红的脸,憋足气,举着小拳头振臂呼喊,后面民兵连长李天曙和几个民兵端着钢枪押着老曹鬼、三麻子老婆、郑有德,还有李叶成、李瑞锋等几个干过国民党前科的。老曹鬼和三麻子老婆头上戴着一个用报纸糊的打着红色叉号的大纸帽子,走起路来,那帽子晃晃的,像是戴不住。那一道红叉格外显眼,像是犯人被判了死刑,等着青衣白皂小鬼来铁索领人。老曹鬼十多天折腾下来,被拉着不仅本村游街,还到邻村去参加联合斗争会。本来干瘪的身体已是枯槁,脸色蜡黄,没有血色,踽踽的毫无表情的被像流浪的癞皮狗一样牵着,可能一条腿打伤了,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没有大爷证明,老曹鬼怎么也交代不清楚,不知谁还竟然把当年如胭无奈勾引郑有德的事情给抖搂出来,郑有德老头子惨了,也跟着陪斗。

游行队伍中,如胭披头散发,两眼无神,昔日杨柳婀娜的腰身低弯着,像风吹低头的野芦苇,不知谁从路边河沟里捡了一双破烂布鞋,用绳子一穿,挂在如胭脖子上。如胭边走边自己打着耳光,嘴里喊着:“我是一只破鞋!我是一只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