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七章(第2/6页)

“你睡得好啊,指挥员同志!”

“托上帝的福。”

“应该醒醒酒才是,不然脑袋瓜儿总觉得空空的,像这只桶似的。”

“醒醒酒——这倒是正经事儿,可你的桶为什么是空的呢?难道你亲自动手去挤牛奶了吗?”

普罗霍尔把头一点,三耳皮帽就移到后脑勺上去了,这时候葛利高里才看清了老朋友阴沉、难看的脸色。

“我不去,鬼替我去挤呀?哼,我替这个该死的娘儿们去挤牛奶。叫她喝了我挤的牛奶去拉肚子……”普罗霍尔愤愤地扔掉奶桶,简短地邀请说,“咱们进屋子去吧。”

“你老婆呢?”葛利高里迟疑不决地问。

‘叫鬼喝着克瓦斯吃掉啦!三更半夜就起来,收拾收拾,上克鲁日林去采摘黑刺李于去啦我从你们那儿回来,她就跟我发起脾气来啦!骂呀骂呀,什么好听的话都骂出来啦,后来突然跳了起来,说:’我要去采集黑刺李于!今天马克萨耶夫家的儿媳妇们去啦,我也要去!“我想:‘你去吧,去搞梨我也不管呀,大路平坦,你滚得越远越好!’我起来,生上炉子,就去挤牛奶。哼,挤是挤了。你想想看,用一只手能干得了这种活儿吗?”

“真是个怪物,你喊个什么娘儿们来帮忙挤一下嘛!”

“公羊才是怪物呢,它一直到圣母节还要吃母羊的奶,可我从来就不是怪物。我想——我自己干得了。好啊,我干得可真不错啊。我像螃蟹一样在牛身子下面爬啊爬啊,可是这个该死的牛,它不肯好好站着,直踢脚。为了不叫它害怕,我连三耳皮帽部摘啦,——它还是闹腾。等挤完了奶,我身上的衬衣都湿透啦,可是我刚一伸手,想从它身下把奶桶拿出来,它立刻就是一脚!奶桶翻到那边去啦,我在这边于瞪眼。就这样把牛奶挤完啦。这简直不是母牛,而是长了角的魔王!我朝着它的脸上啐了一口,就回来啦。我没有牛奶照样可以过日子。咱们要醒醒酒吗?”

“有酒吗?”

“有一瓶。一瓶只喝一口就能着魔的好酒。”

“好,这一瓶就足够啦。”

“请进去吧,你是贵客。要煎鸡蛋吗?我一眨眼就能炒出来。”

葛利高里切开猪油,帮着主人把炭火扒在炉日,他俩一声不响地看着粉红色的小猪油块在锅里滑动、吱吱叫着,慢慢地溶化。后来普罗霍尔从神龛里拿出一瓶落满尘土的酒来。

“要瞒着老婆的东西部藏在这里,”他简短地解释说一他们在一间烧得很暖和的小内室里吃着,喝着,小声地谈着。

除了普罗霍尔,葛利高里还能跟谁讲讲心里话呢?他坐在桌边,大叉开肌肉强健的长腿,他那有点儿沙哑的低音沉闷地响着。

“……在部队里和回家的路上,心里总是在想,回到家乡,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这可恶的战争可把我折腾苦啦。七年多没有离开鞍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这种场面: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可是,普罗霍尔,看来我的梦想是实现不了啦……看来,地我是种不成啦,只能由别人去种啦……”

“昨晚跟米哈伊尔谈过了吗?”

“谈得可痛快啦,就像喝蜜一样。”

“他的态度怎么样?”

葛利高里把手指头交叉起来。

“我们的交情算完啦。指责我为白军效力,他以为我暗中怀恨新政权,怀里揣着刀、他怕我会煽动暴乱,我有什么必要搞这些鬼名堂,——他,这个浑蛋,纯粹是胡说乱猜。”

“他也对我说过这些话。”

葛利高里凄然冷笑了一声。

“我们进军波兰的途中,有个乌克兰人跟我们要枪,保卫村子。土匪经常袭击他们,抢劫财物,宰杀牲日,我当时在场,团长说:‘给了你们枪,你们自己也会去当土匪。’可是这个乌克兰人笑着说:‘同志,您要肯把我们武装起来,那时候我们不但不放土匪进村子,就连你们也不放进村子来。’现在我的想法也跟这个乌克兰人一样:不管是白军还是红军,都不放进鞑靼村来——那就再好也没有啦。依我看,他们,就拿我的郎舅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和米哈伊尔·科舍沃伊来说吧,全是一路货。他以为,我对白军忠心耿耿,离了白军,我简直就活不了啦。真是个饭桶!我对他们忠心耿耿!不久前,我们进军克里米亚时,我跟一个科尔尼洛夫部下的军官交过手——是个机灵的上校,鼻子下面留着两撮英国式的小胡子,像拖着两道鼻涕似的,——我是那么忠心耿耿地把他劈死,我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可怜的上校只剩下半个脑袋和半顶制帽……白色的军官帽徽也飞啦……这就是我的全部忠诚。他们也曾把我踩得够呛。我用血挣来这个可恶的军官头衔,可是我在军官队伍中简直是一只白鸦。他们,这些浑蛋,从来不把我当人看待,连手都不愿意伸给我,就这样对待我,还想叫我对他们……去他娘的蛋吧!一提起这些事儿我就恶心想吐!我还会再去保卫他们的政权?邀请菲茨哈拉乌罗夫将军来吗?这我已经尝过一回,后来打了一年的嗝儿,够啦,我已经很有经验啦,什么苦头我都尝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