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七章

杜妮亚什卡很早就起来了,她要去挤牛奶,葛利高里咳嗽着,轻轻地在厨房里踱着步子。杜妮亚什卡给孩子们盖好了被子,急忙穿上衣服,走进厨房。葛利高里正在扣军大衣扣于。

“您这么早要到哪儿去啊,哥哥?”

“我想在村于里走走,看看。”

“吃过早饭再去吧……”

“我不想吃,头有点儿疼”

“早饭前能回来吗?我立刻就去生炉子。”

“不用等我,我不会很快回来的。”

葛利高里走出屋于。天亮前,冰雪融化了一些。从南方吹来潮湿、温暖的风。混着泥士的雪沾在靴子后跟上。葛利高里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往村子中心走去,好像是到了异乡似的,注意地打量着自幼就熟悉的房舍和板棚。广场上,处处是黑乎乎的,去年被科舍沃伊烧毁的商人住宅和店铺的废墟;倒塌殆半的教堂围墙扒开了几处缺日。“把砖都搬去修理炉炕啦,”葛利高里无动于衷地想道。教堂依然是那么矮小,给伏在地上。长久没有油漆过的屋顶一片铁锈,墙上尽是一道一道的、褐色的雨水痕迹,石灰脱落的地方,露出耀眼的、红艳的砖来。

街上人迹稀少。在水井附近,葛利高里遇上了两三个睡眼惺忪的婆娘。她们像对陌生人一样,一声不响地向葛利高里行了礼,直到他走过去以后,她们才站住,朝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

“应该到公墓去,去看看母亲和娜塔莉亚,”葛利高里心里想着,拐进通往公墓去的胡同里,但是走了没有多远,就停了下来。不去看死去的亲人,他心里就已经够痛苦、烦恼和不安的啦。“还是等下次再去吧,”他转身往普罗霍尔家走着,心里决定说。“我去不去.对她们来说完全是一样。现在她们躺在那儿非常安静一切都完啦。矮坟上落满了小雪。那里,坟坑里的上,大概是很凉的……她们都已经活完了自己的一生——日子过得真快.就像一场梦似的。她们一起并排躺在那儿:我的发妻和生母,还有哥哥彼得罗和达丽亚……全家都搬到那儿去啦,并排躺在那儿。他们很幸运,可是父亲——独自一人,埋骨异乡。他置身外乡人中,一定会感到寂寞……”葛利高里已经不左顾右盼了,只看着脚下融化得有点儿潮湿的。柔软的白雪,雪非常柔软,脚踩上去都感觉不出来,几乎一点也不吱吱地响。

后来葛利高里又想起了孩子们。他们都变得那么拘谨、沉默,跟他们的年龄很不相称,完全不像母亲活着的时候那样活泼啦、;死神从他们那里夺去的东西太多啦。把他们吓坏啦。为什么波柳什卡昨天看见他的时候哭起来了呢?孩子们不应该在看到亲人的时候哭啊,这完全不像他们了。她心里想什么呢?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为什么她眼睛里流露出恐怖的神情呢?也许,她一直在想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啦,永远不会回来啦,所以一看见他,就害怕啦Z 无论怎么说,他,葛利高里,是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不过要告诉阿克西妮亚,叫她疼爱他们,要想方设法成为他们的母亲……也许,他们会跟继母亲热起来的。阿克西妮亚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因为她爱他,所以一定也会爱他的孩子。

想这些事情同样是非常痛苦的。所有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整个的生活完全不像他不久前想像的那么简单。他太幼稚、天真,胡涂地认为,只要回到家里,脱掉军大衣,换上家织的上呢上衣,就会诸事如意:谁也不会对他吹毛求疵,谁也不会责备他,一切都会称心如意,他就可以过起太平盛世的庄稼人生活,成为一个模范的当家立业的人。不,实际上,并不是这么简单。

葛利高里轻轻地推开济科夫家的只挂着一个门环的板门。普罗霍尔正穿着一双后跟歪斜的圆滚滚的毡靴子,三耳皮帽直扣到眉上,无忧无虑地摇晃着空牛奶桶,朝台阶走去;白色的牛奶不留痕迹地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