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十六章(第3/4页)

后坐力推得她猛地摇晃了一下,射击声震聋了她的耳朵,但是她从眯缝得窄窄的眼缝里看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颤抖了一下的脸转瞬间——可怕地、不可挽回地变了样子,看到他把双手一张,又放了下去,好像准备从高空往水里跳似的,可是后来却仰面倒了下去;他的脑袋非常迅速地抽搐着,扎煞开的手指开始拼命地抓起土来……达丽亚扔掉步枪,仍然还不能清楚理解,她刚才于了什么事情。她转过身,背朝着倒下去的人,用一种和她素日的天真样子极不相称的姿势理了理头巾,拢了拢披散下来的头发,“他还在喘气哩……”有个哥萨克大献殷勤,赶忙给从他面前走过去的达丽亚让着路,说。

她回头看了看,也不明白人们在说谁和说什么,只听见一阵阵深沉的、仿佛不是从嗓子眼里,而是从内脏里发出的。单调的、长长的。不时被垂死前的噎硬打断的呻吟。直到这时候,她才明白,这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呻吟,是她亲手打死的、她匆匆轻捷地走过谷仓。走向广场,少数几个人目送她离去。

人们的注意力又移到“牛皮小王”安率普身上。他好像在参加阅兵演习似的,迅速地只用脚尖沾地,跑到躺着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跟前,不知道为什么还把拔出鞘来的日本造步枪刺刀藏在背后。他的一切动作都非常准确。他蹲下来.把刺刀尖朝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胸膛扎下去,低声说:“好啦.咽气吧,科特利罗夫!”然后又使劲儿把刺刀柄压了一下。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死得缓慢、痛苦。生命很不情愿离开他那骨骼粗大、健壮的躯体。一直到扎了第三刀,他还在不住地张嘴,还从呲着的沾满鲜血的牙齿缝里透出拖着长腔的、沙哑的惨叫声:“啊——啊——啊!”

“唉,你这个刽子手,滚你妈的蛋吧!”司务长,押送队队长推开“牛皮小王”,认真地眯起左眼.举起手枪瞄准。这一枪就像是发出了信号,那些还在审问俘虏的哥萨克们都动手打起他们来了。俘虏住四面乱跑,步枪声夹杂在人们的呼叫声中,显得那么单凋、急促……过了一个钟头,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回到了鞑靼村。一路上他拼命抽马,那匹马从霍皮奥尔河口镇跑出来,跑到两个村子之间,就倒毙在路上了。葛利高里自己扛着马鞍子,走到附近的一个村于里,在那儿换了一匹不怎么样的瘦马。所以来晚了……鞑靼村的步兵连已经顺着山岗往霍皮奥尔河日地区的村庄开去,向霍皮奥尔河口区的边界开去,那里正在跟红军骑兵师的部队进行战斗。村子里很安静,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夜像黑色的雾一样笼罩了四周的山岗、顿河对岸、窃窃私语的杨树和白蜡树……葛利高里骑进院子,走到屋里。没有灯光。蚊子在浓重的黑暗中嗡嗡叫着,堂屋角落里的圣像闪着暗淡的金光。葛利高里吸了一日自幼就熟悉的。自己家里令人激动的气味,问:“谁在家呀?妈妈!杜妮亚什卡!”

“葛利沙!是你吗?”杜妮亚什卡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

一阵光脚板踏在地上的呱卿声,门缝当中出现了杜妮亚什卡白色的身影,她正在匆忙地系着衬裙。

“你们怎么睡得这样早?妈妈在哪?”

“我们这儿……”

杜妮亚什卡不做声了,葛利高里听见她激动短促的喘息声“你们这出什么事啦?俘虏早就押过去了吗?”

“打他们啦?”

“怎——么?……”

“哥萨克把他们打了一顿……葛利沙!咱们家的达什卡,这个该死的东西……”杜妮亚什卡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的哭声,“……她亲手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杀死啦……朝他开了一枪……”

“你胡说些什么呀?”葛利高里惊讶地抓住妹妹的绣花衬衣的领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