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白璧无瑕 10

每一个村庄,都有它自己的特性,它自己的脾气,往往还有它自己的道德律条。纯瑞脊本地和纯瑞脊附近,有些年轻的妇女,轻薄佻,极为显著,而统辖那块地方。住在坡居里那位人中之选,大概也患的是同样的症候。这块地方还有一种更是由来已久的不良之风:那就是,喝酒喝得很凶。这一带农田上谈话的要旨,都是说攒钱没有用处;地里穿着粗布衫儿的算术家们,停锄或者倚犁休息的时候,总是精打细算,证明区上给的救济金(区上给的救济金:英国有贫民法,全国划为若干贫民法区,各区贫民,自行赈济。),给一个人作养老之资,比一个人一辈子从工资里攒起来的钱,还要富裕。

这些哲学家们,每礼拜六晚上完了工,跑二三英里那么远,去到那个凋敝衰败了的市集村镇围场堡,在那儿待到半夜一两点钟再回来,然后礼拜日睡一整天觉,把镇上卖给他们那种名为啤酒。实是奇怪混合物(这是把从前独立经营的酒店代替了的那些垄断者卖给他们的)所给他们的消化不良作用,在睡乡里消灭了: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起初有许多日子,苔丝并没有参加这种每星期一次的巡礼行程,但是经那些比她年纪大不很多的太太们(因为庄稼地里的工人,二十一岁上挣的工钱和四十岁上挣的一样多,所以这儿的人结婚都早)一再怂恿,苔丝到底答应去了。她头一次去的经验,给了她没想得到的乐趣;因为,她过了整个一礼拜管理鸡场的单调生活,看见别人那样欢畅快活,自己很难不受他们沾惹传染。于是她去了一次,接着又去。因为她文雅温柔,使人动情,又正在一瞬即逝那种含苞欲放的绮年韶华,所以她在围场堡出现,很招得街上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偷眼暗窥。因此她往那个镇上去,虽然也有时单独行动,但是一到天黑,她总是找她回去的人,和她们结伴同行,以便在回家的路上得到保护。

这桩事已经这样进行了有一两个月了。后来有一天礼拜六,恰好赶集和赶会的日子碰在一块儿,因此纯瑞脊的人们,都跑到围场堡的酒店里,去找这两重快乐。苔丝由于工作没完,动身很晚,所以她的同伴早就到了那儿了。那正是九月里傍晚的时候,天气很好,太阳刚要落,黄色的亮光和蓝色的暮霭,正一丝一丝地互相斗争,大气自己本身,就成了一番异景,不用别的实体东西帮忙,除了那无数在空中乱舞的小小飞虫。苔丝就在这样光线暗淡的暮霭里,往前从从容容地走去。

她原先不知道赶集和赶会碰在一天,到了那儿才知道的,那时候天已经眼看就要黑了。她买的东西有限,一会儿就买完了,所以她就按照老规矩,去找几个从纯瑞脊来的乡下人。

起先她一个也没找到,后来有人告诉她,说他们大半都上了那个贩泥炭(泥炭,一种炭化植物,英国乡间用作燃料。)兼捆干草的工人家里,开私人小跳舞会去了。这个工人常和他们在地里交买卖,住在镇上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她去找那个人家的时候,看见德伯站在街上一个犄角那儿。

"怎么,我的大美人儿?这么晚还没走哪?"他说。

她告诉他,说她只是等候同伴一同回家就是了。

"咱们待会儿再见吧,"她走进那个小胡同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冲着她说。

她走近了捆干草那个人的家,听见提琴奏着对舞舞曲的声音,从后面的屋子里发了出来;不过却听不见有跳舞的声音,这是这一带少有的情况,因为这儿的惯例,总是脚踏的声音,淹没了音乐的声音。前门正敞着,所以她能一直看到房子后面夜色苍茫的庭园;她敲了敲门,没人应门,所以跟着她就一直穿过那所住房,朝着发出音乐声来的那个草棚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