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6页)

但是我怎么能呢?

差五分七点,她来了。她从安吉尔面包房里给我们拿来了新烤的面包卷,她在那里当店员。她身穿一条夏天穿的不带袖的浅色连衣裙,上面绘有仙客来图案,裙子正面是一排大扣子,犹如小孩把光滑的卵石排开。她说:

“本·胡尔不想来。他不说是怎么回事。普罗菲,你们之间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吗?”

所有流进肚子小槽里的血喷涌出来,热乎乎地涌向脸庞和耳际。即便我自己的血液也背叛了我,在雅德娜面前让我难堪。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血同他最为亲近的呢?现在就连我的血也背叛了我。

“不是私人争吵,而是决裂。”

雅德娜说:

“啊。决裂。普罗菲,每当你使用那样的词语时,听着就像‘战斗锡安之音’广播。哪里是你自己的词语?你没有自己的词语吗?你从来就没有吗?”

“你瞧。”我非常严肃地说。

过了一会儿,我重复道:

“你瞧。”

“没什么好瞧的。”

“我想让你知道,这和你弟弟无关,而是原则问题——”

“行啊,没事。原则问题。如果你愿意,我们过会儿将讨论地下工作的决裂范围和原则问题。但不是现在,普罗菲。”(地下工作?!我们的事情她知道多少?谁胆敢告诉她的?不然就是她的猜测?)“一会儿再说。现在我饿死了。我们来做个疯狂的晚餐。不要光是色拉和酸奶。要比较刺激的东西。”她把厨房仔仔细细查了个遍,查看碗橱和抽屉,扫了眼锅碗瓢盆,检查冰箱,查看调味品和佐料,审视两个煤油炉。而后她思忖片刻,朝自己发出各种模糊的声音,姆姆姆,噢夫,啊哈,而后,仍然沉浸在思考中,像制订作战计划的将军。她指挥我开始准备一些蔬菜——不,不是那里,这里——西红柿、青椒、洋葱,这么多就行。接着,她把菜板放到台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屠夫用的大刀,发现冰箱里有妈妈给我们留的鸡汤,就盛了一杯。而后她把鸡肉切成小块,用炒锅把油烧热。她把我给她准备的蔬菜放在滴水板的一角。当油开始冒烟时,她在里面煎了些蒜片,把鸡肉炸得两面焦黄,直至鸡肉、大蒜和热油的混杂气味儿让我嘴里口水直流,让我的硬腭、喉咙和胃急迫痉挛。

“你们家怎么没有橄榄?我不是说罐子里的橄榄,傻瓜,那种蔬菜橄榄。你们家怎么没有烂橄榄,就是让你有点发醉的那种?当你找到真正的橄榄时,给我拿些来。你甚至可以在半夜里把我叫醒。”(我确实找到了一些。许多年以后。但是我不好意思半夜把橄榄给她送去。)

当她断定鸡丁已经到了火候,就把它们从炒锅里倒出,放到盘子里,接着她把炒锅洗净晾干。

“等等,普罗菲,”她说,“拿住了。这只是序曲。同时,你怎么不布置桌子呢?”

而后,她把锅里的一些油加热,把飘着蒜香的鸡丁放在一边,煎了一些刀功精美的洋葱。洋葱在我目不转睛的凝视下变成了金色,又变成了焦黄色。她加了放在滴水板上的西红柿和胡椒,又在上面撒了些剁碎的欧芹,边炒边加进一些原料。很快,我的灵魂痛苦地预见到了那令人愉快的味道。我觉得等不及了,哪怕一分钟、一秒钟、喘一口气的工夫。可是雅德娜笑了,告诉我不要碰面包卷,什么也不要碰。破坏胃口会很可惜的。你怎么啦?怎么那么着急?忍着点。她把鸡丁放回锅里,在油里翻炒,直到骨头都进味了,直到那时,她才把一杯鸡汤倒了进去。她等着开锅。

经历了七十七年的痛苦,缓慢得如同熬煎,直等到忍耐到了极限,并且超出极限,直等到趋于绝望,直等到心灵在呜咽,汤汁才开始冒泡、烧开,油开始噼啪作响。雅德娜关火,撒些盐,还有一撮黑胡椒末。接着她盖上锅盖,留条小缝,让挑逗性的蒸气冒出来。鸡汤沸腾时,她加了些土豆丁,还加了些甚至更小的红辣椒丁。她坚决地等到鸡汤蒸发掉,只剩下神圣的浓汁拥抱着炒鸡丁。鸡丁似乎长上了翅膀,变成一首赞美诗、一个梦想。浓郁的味道从厨房飘出,犹如狂暴的聚众闹事者,侵占了各个角落,令整座房屋震惊。自打房子建成后也没有闻过这样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