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5页)

我在楼顶,拉扎鲁斯先生鸡笼的背后,设了一个瞭望哨,从那里可以把其他屋顶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窥看英国军营。我通常站在那里,藏在水罐当中,暗中观看他们的晚间点名,把详细情况记在笔记本上,然后我用狙击手步枪瞄准他们,来一通不费吹灰之力的准确扫射,将其全面消灭。

我从楼顶的瞭望哨上,还可以看到远方散落在山丘斜坡上的阿拉伯村庄、守望山、橄榄山,再过去便是突兀而现的沙漠,而远处东南方便潜伏着恶意之山,山上是英国最高行政官的官邸。那年夏天,我在制订摧毁它的计划的最终细节,从三个方向展开攻势;我甚至准备好了一份概要,当英国最高行政官被抓获,在我的楼顶瞭望哨对其进行审讯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概要上写的东西一一说出。

一次,我从瞭望哨上观察本·胡尔家的窗口,因为我怀疑他被跟踪了,在窗口出现的不是本·胡尔,而是他的姐姐雅德娜。她站在屋子中央,脚尖点地旋转两周,像个舞蹈演员,突然,她解开衣扣,脱掉便装,换上一条裙子。在更换便装与裙子的刹那,她洁白的肌肤上露出几个黑色小块,胳膊下面两块,肚子下面还有一片令人目眩的小岛,但很快这些黑色小块就被她用裙子遮住了。我还没弄清看见了什么,没来得及从瞭望哨退去,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裙子如同帘栊落下,把她从脖颈到膝盖遮了起来。我确实应该闭上眼睛,可是一切转瞬即逝。那一刻我在想:“我要死了。”我应该为此而死。

雅德娜有个未婚夫,还有个前未婚夫,据说,还有加利利的一个猎手,还有守望山的一个诗人,还有一个腼腆的崇拜者,他只能伤心地望着她,除了“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之外,没有勇气向她多说什么。在冬天,我把自己写的两首诗送给她看。过了几天,她说:“你要永远写下去。”这些话比多年来我听到的许多话都奇妙,因为我确实一直在写。

那天晚上,我决心鼓起勇气大胆地向她说明,或至少大胆地给她写信,请她原谅,解释说我不是要偷看她,说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不知道雅德娜是不是注意到我就站在楼顶上。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见我?我祈祷她没看见我,然而又希望她看见了我。

对于在瞭望哨看见的所有邻居、村庄、山丘和高塔,我都了如指掌。在西诺皮斯基兄弟的杂货店内,在诊所排起的长队里,在对面多尔茨用家的凉台上,在施伯莱特报摊面前,人们会站在那里谈论未来希伯来国家的边界。是否包括耶路撒冷?是否包括海法的英国海军基地?是否包括加利利?还有沙漠?有些人希望文明世界里的部队会前来保护我们免遭阿拉伯人的杀戮。(我们对每个民族都有固定的称谓,就像名字和姓氏加在一起: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恩、腐坏的德国、遥远的中国、苏维埃俄国、富饶的美国。沿海有活跃的特拉维夫。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在加利利,在山谷,是以色列劳动者的所在地。阿拉伯人被贴上嗜血成性的标签。即使世界本身也拥有了几个称谓,也要视气氛和环境而定:文明、自由、广大、虚伪。有时人们说:“了解此事然而保持沉默的世界。”有时他们说:“世界不会对此保持沉默的。”)

与此同时,在英国人撤走、希伯来国家终于出现之前,食品杂货商和蔬菜水果零售商都是早晨七点开门,晚上六点宵禁之前关门。邻居们——多尔茨用一家、格里皮尤斯医生、我们自己、本·胡尔及其父母——聚集在布斯泰尔家里,因为他有收音机。我们神情忧郁、默默地站在那里收听耶路撒冷电台的新闻。有时,一阵黑暗过后,我们听起“战斗锡安之音”的地下广播,声音放得很低。有时,我们在新闻之后收听寻人启事,也许他们会突然提到在欧洲遇害的一个亲戚,结果竟存活下来,设法来到了以色列土地,或者至少来到英国人在塞浦路斯建的难民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