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第4/7页)

埃贡拒绝见任何来访者。然而,让娜想,斯巴达伯爵的名片还是应该给他的。埃贡在自己的房间里接见了伯爵。让娜怕他们吵起来,但从与埃贡相通的房门听到的,却是有板有眼心平气和几乎是友善的交谈。埃贡把伯爵送到旅馆的门口,回到房间以后对让娜说:

“您说得对。他不会撤诉。但他是个见过世面很讲礼貌的人。我与他交谈感到很高兴。”

然而,埃贡脸色苍白。让娜永远不知道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埃贡过去的一段历史似乎也不可挽回地被摧毁了。他再也不提弗朗兹了。在他们离开罗马之前,让娜问他是不是要去向被关押的弗朗兹打个招呼,哪怕是送一个包裹或一张卡片,埃贡拒绝了。

第二场演出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黑衣贵族是罗马最高贵最狂妄自大的阶层,为他们保留的座位有一些空着。政界和外交人士也没出席。但广大音乐迷却成群结队而来。毫无疑问,有些听众受着十分下流的好奇心的驱使,也蜂拥而至。但是,音乐席卷了一切。音乐家埃贡的演奏从来没有引起人们这么大的兴趣,这么强烈的反响。大多数人感到他演奏的乐曲是奇音怪调,不能理解。人们似乎置身于一个既冰冷又灼热的虚无世界,歌声油然而起,声调抑扬顿挫,音程变化自如,几乎是炉火纯青。埃贡再一次向新闻界解释说,他不是追求令人费解的新奇,而是在某些音乐调式中表现了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东西,例如中国的某些典礼音乐。但解释也是枉然。人们总是喜欢欣赏音乐——而在某种情况下还喜欢讽刺,但不理解其所以然。音乐家埃贡当天晚上出席了由罗马一名富有的音乐爱好者临时举行的招待会。此人非常喜欢所有先锋派音乐演奏会。应邀出席的只有那些音乐爱好者和慕名而来的朋友,他们几乎都是埃贡和招待会主人的支持者。临时招待会在十七世纪的一座豪华宫殿里举行,这使让娜回想起那个圣彼得堡的与此截然不同的疯狂之夜;虽然没有淫秽的场面,起码表面上没有,但笼罩同样激动人心的氛围。埃贡和让娜担心会受到事先预谋的凌辱,甚至在赞扬中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话语,然而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在吊灯灿烂光辉的照耀下,让娜发现埃贡又表现出了一贯欢快朴实的风格,连他的微笑也充满了光彩。这种微笑能保证他一生畅通无阻。

在睡觉之前,让娜又整理了衣物,为出发作好准备。埃贡还没有入睡。让娜听见他在隔壁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深夜时分,埃贡轻轻敲了敲门。让娜说了声进来。埃贡全身赤裸,他与让娜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这样。他的脸上又泛出了让娜一贯看到的那种天真幼稚的神态,但对前天说的充满侮辱言辞的话毫无愧疚之意。他一向都不会收回说过的话,让娜觉得,他的内心深处是一片荒芜的原野。

“我睡不着。让娜,让我跟您一起睡好吗?”

让娜给他让了让地方。她觉得埃贡伏在她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流出了泪水,反而感到轻松了。他们的脚相互靠在一起,彼此产生了些许甜蜜的感觉。让娜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肩胛骨附近的旧瘀斑还在,还没有完全治愈。她知道埃贡喜欢通宵达旦地留一点光亮在身边,就只熄灭了一只灯。埃贡的上臂也有伤痕,伤痕的颜色由淡紫变成浅黄,后来就完全消失了。

“我有时宁愿挨打也不还手。”埃贡声音微弱地说。

为了不触痛他的伤疤,让娜松开了搂着他的脖子的双手。不管怎样,这个躯体,这个灵魂,还长期地忍受着这个意外事件后果的折磨,就好像害了一场病,或者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灾祸,他可能是因为失去同伴而突然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让娜想到在她崴了脚的那些日子里,埃贡闻到她的腿被感染的气味儿,女仆经常不及时倒掉洗过澡的脏水,他都没有反感;有时她突然要洗澡,埃贡就亲自动手给她洗,洗完后还去给她找洗好的衣服穿上。埃贡吻着她摔伤后疼得扭曲的脸,就像她今天吻着他的肩膀一样。埃贡接受了她的爱抚,这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她甚至不知道,如果给他一点性欲的暗示,他是会兴奋起来,无动于衷,还是感到痛苦。总而言之,他们有约在先,他什么也没说。他在一张桦树皮的反面给让娜刻的音符,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们谁也不欠谁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