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就算我糟蹋自己,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事!”他的声音更粗了。“已经有一大堆人在照顾你了,已经有一大堆人在关心你了!你瘦也好,胖也好,生病也好,咳嗽也好,关我屁事!我只是受不了你……受不了你……”他顿住了,说不下去。

“受不了我什么?”她轻轻地、柔柔地、幽幽地、如梦如歌地问,脸上绽放着一片醉死人的光彩。

“受不了你虐待自己!”他冲口而出。“受不了眼看一朵小花在我面前开花,又在我面前凋谢!你必须爱护自己,你必须关心自己,因为没有别人能代你活下去!我……”他咬牙。“他妈的!”他大声诅咒。“我才不要管你的事!决不管你的事!决不管!”

他的手要从她肩上抽开。

她忽然死命握住了这只手。仰着脸,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仰着脸,她就那样仰着脸面对他,那大大的眸子,简直是在“看”他,“看”得深刻,“看”得迫切,“看”得狂热。他凝视她,像被魔杖点过,他一动也不动。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呆在那儿,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不动,两个人都不说话。一阵急雨扫着窗棂,带来一阵瑟然声响,室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她的手指加重了分量,她紧紧地、紧紧地握着那只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然后,猝然间,他无法思想地把她的头拥进了怀中,心痛地、震动地拥住她。她低喊了一声,就把面颊埋进他那粗糙的毛衣里。他抚摩她的头发,抚摸到她脑后的一块疤痕,他的手指停在那疤痕上。他听过那故事,那久远的年代里的故事,那春天早晨的故事。他的手指轻抚着那疤痕……在一片迷乱的怜惜的震痛的情绪中,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苦恼地想着,这疤痕破坏了一份完美,这疤痕也创造了一份完美!如果不是双目失明,她能这样纤尘不染的美好得让人心痛吗?她能这样狂猛地弹奏出生命中的呐喊吗?想着,他嘴里就喃喃地说了:

“不,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无助,不能这样无可奈何地活着!不能让你的灵魂滴着血去弹琴,不能让你自杀,不能让你把生命撞死在冰冷的琴键上……不,不,不能这样……”

她更紧地依偎着他,泪珠涌出眼眶,透过了毛衣,灼热地烫痛了他。她的手指更紧地攥着他,像浮荡在茫茫大海中,紧握着最后一块浮木。她嘴里沉痛地、昏乱地、狂热地、呓语般喊着:

“别说!别再说!别再说一个字……”

他不会再说一个字了。因为,琴房的门蓦然被推开,嫣然怀抱着大包小包无数的包裹,兴冲冲地嚷着:

“巧眉,来试试我帮你买的衣服,天气凉了……”

她顿住,呆站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全跌落在地上。她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拥抱着的两个人。在这一刹那间,她心中掠过一声疯狂的响喊:

“我宁愿是瞎子!可以看不见这个!”

她以为她只是在想,事实上,她喊出来了。喊得又响又急又猛烈又悲切又疯狂。这声喊叫吓住了她自己,震惊了她自己。于是,她掉转身子,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她狂奔出琴房,穿过客厅,冲出花园,雨雾扑面而来,洒了她满头满脸……她继续跑,打开大门,她一头撞在正按着门铃的凌康身上。

凌康伸手抓住了她,惊愕地喊:

“嫣然,你干什么?”

她用力推开凌康,继续往前跑。同时,安骋远已经追到花园里来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凌康,拦住她!”

凌康拦不住她,她狂乱得像个疯子。奔过去,她看到停在街边的小坦克,她跳进车子,发疯似的想发动车子,偏偏车上没有钥匙,她又跳下车子,转向凌康的野马。在她这样折腾中,安骋远已经追了过来,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急切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