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他说。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他们该来找我了……很遗憾,我真想跟您多待一会儿。不过我希望我们再见面。”

“您真想再见我吗?”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和七年前的那个人在一起绝不会这样困窘。

“是的。我希望我们常见面,一起谈谈希尔薇娅。”

“这样做有必要吗?”

我怎么能够和他谈希尔薇娅?我简直怀疑,七年后的今天,他会不会把她和别的女人搞混了。不错,他还记得我是摄影师,可是,即使丧失记忆的老人也会残存着对往事的点滴回忆,比如:童年的一次生日茶点啦,别人唱给他听的摇篮曲的几句歌词啦什么的……

“您不愿意谈希尔薇娅?那好,请您记住……”

他用拳头敲打着桌子,于是我知道,他又会像从前一样进行威胁和要挟,尽管随着年月的流逝,劲头远不像当初那么足了。这种样子让人想到四十年后被揪上法庭的那些年老昏聩的战争犯。

“请您记住,要是当初我和她结了婚,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她爱我,她唯一想得到的是我爱她的证明,而我却没能给她……”

如此面视着他,听着罪犯悔过式的忏悔,我不禁在心里自问是否对他不太公正。他曾经放荡过,但随着日月的流逝大概变好了。过去,他可从来不像这样看问题的。

“我想您弄错了,”我对他说,“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您这样想动机是好的。”

“我一点儿也没弄错!”

他像个醉汉一样,用拳头敲打桌面。我真怕他又恢复从前的粗鲁暴躁的脾气。幸好,那个开货车的人就在此时进了咖啡馆,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维尔库转过身子,直瞪瞪地看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哦,我马上就来……”

我们站了起来。我陪他一直走到停在福罗木电影院的小货车旁边。他打开车门,我看见挂在衣架上的一大排皮大衣。

“您可以拿一件。”

我一动不动。于是他一件件地审视大衣,把它们从衣架上摘下来,又一一挂上去。

“这件大概合您的身材……”

他把皮大衣递给我,里面还带着衣架。

“我不需要大衣。”我说。

“拿着,拿着……这样我才高兴。”

那个人在一旁等着他,坐在小卡车的挡泥板上。

“穿上试试。”

我接过大衣,当着他面套在身上。在我试大衣的时候,他用裁缝的锐利目光打量着我。

“肩上窄不窄?”

“不窄。不过我说了我并不需要大衣。”

“拿着,就算是让我高兴吧。我坚持要您拿着。”

他亲手给我系上扣子,我浑身僵硬得像木头模特一样。

“您穿着正合适……我这儿的好处就是有的是大号。”

我听任他做这一切,为的是快点儿摆脱他。我不想争论,只想看着他快走。

“只要有一点儿毛病,你就可以拿它来换一件……我明天下午还在那儿摆摊,岗白塔大街。不过反正我把地址也给你。”

他在衣服的暗口袋里掏了一阵,递给我一张名片。

“喏,这是我在安蒂柏的地址和电话。我等着您跟我联系呀。”

他打开车前门,登上去,坐在椅子上。那个人也在方向盘的位置上坐好。他摇下玻璃,探出身子: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他说,“可是我随时准备赔礼道歉。我变了,我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特别是对希尔薇娅。我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下次我们一起谈谈希尔薇娅,怎么样?”

他从头到脚打量我。

“这大衣您穿着再合适不过了……”

他将车窗摇上去,眼光却一直盯着我。突然,在小卡车启动的一刹那,惊恐的表情呈现在他的脸上。这是因为我终于没能忍住,屈起手臂对他来了个最轻蔑的辱骂动作。这一举动出自像我这样内向的人,简直令人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