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4/61页)

“我也去!”

我举起一只手,明知所有人都会吃惊,却故意说得平静。也许在刹那间仅仅是出于一种“意识流”的盲目性,使我生出了许多关于人类生存竞争问题的重大的联想。在那个“时刻准备打”的年代,几乎人人都要估量一下自己的精神和体魄,能否适应艰苦的战争,在严寒的野外风餐露宿;在夏天的酷暑长途跋涉;或者在枪林弹雨中一往无前;甚至被捕后经受严刑拷打,脸不变色心不跳……那些年我正是朝着这个标准,向往着强者的道路。继平,这恰恰是我最初见到你时最不满足的一点。你过分斯文、臃肿,说话咬文嚼字,走路四平八稳;你的彬彬有礼像是刚刚受过蹩脚的训练,穿着虽然讲究,可我却偏偏不喜欢那个养尊处优的神气。

你身上到底缺什么?是男人的野性,还是青春的热情?

可介绍人把你领来的时候,我已经是将近二十九岁的老姑娘了,这年龄连我自己都心虚是否还有资格挑剔别人。“他能对你好,就行了,可千万别再挑了。”父亲倒是非常实际,“你呀,就是让那些玫瑰色的幻想给耽误了。”

不错,按目前的“行市”你和小祥的身价确有天壤之别。小祥的父母虽然是清河农场的创建者和初期的领导人,但早已去世,他实际上是靠着微薄的抚恤金长大的孤寒子弟,后来又端上了你最最看不起的饭碗——警察。而你呢,中医院里堂堂的按摩师,尽管这个行当初听来会让人联想到理发馆里给人捏肩的剃头师傅和那些蹒跚的瞎眼老太太,可我已经懂得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医生,正式的骨科医生!”你不止一次愤愤地向我强调:

“我不光会按摩,还得懂解剖学、经络学,得会看X光片,看心电图,我有处方权!他们那种按摩算什么,不过是让人舒服舒服,保健性的,扒拉脑袋就是一个,要是在国外,像他们这种按摩的其实就是妓女……”非我族类,越说越难听了。

当然,在国外,医生是高尚的职业。

要是真到了国外,你一定如鱼得水了。你能玩,会享受,喜欢一切热闹,不管是有趣的还是无聊的还是肉麻的热闹。我呢,恰恰在这方面没法与你合拍。我这些年越来越喜欢缩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去寻找寄托的天地,我的气质忧郁也崇拜忧郁,似乎只有在忧郁中,感情才能充分发泄,而在这一点上你又恰恰满足不了我。

新婚燕尔,我尽管并无玩兴,但仍然打足精神随你到杭州去度蜜月。结婚毕竟不是儿戏,哪怕仅仅是承担一种义务,我也该为我们的百年建设一个好基础。

逛“灵隐寺”,你每殿必进,慷慨地打发着那些站在门口收“买路钱”的和尚们;登“藏山阁”,你兴致勃勃地在一个个迂回迷离的山洞里钻来钻去,刻意选择各种刁钻古怪的角度留影存念;你能在“楼外楼”前的码头上排上两个小时的长队,为的是租一只脚踏游艇绕半圈西湖。哦,比起地灵人杰的西湖,那勾留了多少骚人墨客的洋洋十景;那令人神往和凭吊的人物传说,使村野的清河相形见绌了。清河虽美,却绝没有那种亭台楼榭、柳绿桃红的雍容气派,也从没有什么人肯对她折腰膜拜。但她也是一个母亲,统率着众多的子孙支脉,滋养着方圆几十里的土地,每一条支流都那么胸有成竹地保持着自己独特的魅力,都好比那条透澈见底的“孩儿河”,小祥只领我去过一次,我就再也忘不了她了。她仿佛是清河朴拙气质的一个缩影,那河水多清多凉,恬淡温存而又无牵无挂地流动着;还有河边那片结满阳光的小树林,安静得甚至带了点仙气,像一派鸿蒙未开的原始天地,一个出世未久的单纯的“孩儿”……我永远都记着那个闭塞的村野小景带给我的欢愉。